是夜，他们确也喝上了沈杨莫玄衣合力寻来的酒。酒虽不能称为美，但在如此情况下，只要有酒，便是能让他们足够尽兴的了。甚或者说，也只有他们寻来的那数坛农家老酒，方能提起他们的兴致。

所以当得两人抱酒而返时，杨念如他并未多言些什么，不过拍拍两人的肩膀，眼中所表，是不醉不归。

是夜，不止葛文涛，甚连史小天杨沫等人，也都喝得很尽兴。有了烧心的烈酒，他们哪还有别的心思去尔虞我诈。

对葛文涛，杨念如也在楚雾等人的帮助下实现了他的承诺。

这不止是他们几人的狂欢，而是整个东方大帐两百余人的狂欢。是夜，葛文涛也真正见识到杨念如身上所该有的那股豪侠之气。

今日如此情况下，纵不擅饮，杨念如也不可能再以劲力相隔，所以未免早早就辜负了这通美酒，杨念如的第一杯，不是去敬葛文涛，而是向着那一堆堆四散的篝火，大声道“诸位，天下皆知我杨念如嗜好饮酒，但不相瞒，杨念如虽是好饮，却不擅饮，往往三杯下肚，也就倒地人事不知了。正因这样，才会多次受到沈杨那只老狗和凌御风那只老鸟的嘲笑。今日本只想宴青城剑派的葛文涛前辈，谁知杨某竟是交了几个比较靠谱的朋友，不仅捕猎来了足够多的鱼鸡兔等物，还弄来了这许多的酒。所以杨某也就借着这机会来个诸位敬杯酒，只当是我们的壮军之酒。”

顿顿，杨念如便将手中满溢的酒一饮而尽，长声道“这第一杯，杨某敬诸位的英雄热血。不管大家因何同聚于此，但聚于此，也就意味着诸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诸位，我等江湖儿郎，本就不该以自身而念，而该心怀家国。今日被困于此，不管三天后大家是杀一人还是一人未杀，终究我们兵刃都再不是向自己，而是朝向那些对我大明无辜百姓挥刀之人。所以杨某敬诸位，为我们心中尚未泯灭的豪情，干”

长喝声中，火焰似也高涨了几分。火光映着众人形色各异的脸，只一瞬间，就好似变得明亮起来了般。

“我等同敬杨公子”

也不知是谁高喊出声的，一连十，十连百，一语之后，就是百余人的齐声大呼。

“我等同敬杨公子”

“我等同敬杨公子”

风起四野，不猛不烈，正好能去吹动高升的火焰及众人的衣袂长发，乍眼望去，就好像是火焰也来迎对他们般。

众人同将碗中略显浑浊的烈酒喝尽后，杨念如就再起一碗道“第二杯，杨某不敬其他，只单纯去敬在场的诸位。因为有你们，方让杨念如觉世间尚有许多可信的东西，而非只有熏心的利欲。江湖似还有些我们期待及幻想的东西，所以第二杯，就敬诸位身上尚且余留的期待与幻想。诸位，就让我等同饮一杯”

杨念如手尚未举起，便是听得有人问道“不知公子心中的期待与幻想，都指些什么”

“侠武仁义这四字，诸位可都还记得”杨念如将手垂下道。

“公子说笑了，身在江湖中，又有谁能不知侠武仁义这四字。”

“可在杨某未提，或在大家尚处追逐凌御风的途中时，诸位又可还记得侠武仁义这四字因为欲做天下之侠，所以我们方习武，因为习了武，所以我们更是要对世人百姓讲仁义。可在此一行中，诸位做了什么，我们又都看到了什么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杨念如就有生出过让世间所有江湖客都斩杀殆尽的想法。但与诸位相聚后，我才方知侠武仁义并未完全的泯灭，只因我们尚做能做的，就是造福百姓，哪怕这造福，一时尚还不能惠及到天下百姓的身上。”

杨念如言毕，众人便是再陷沉默之中。无疑，杨念如所言，确也是有刺到他们心中那个不敢言及的角落。所幸大错尚未铸成，所幸手中尚还有酒，而酒，有时又比言语更要能让人表达出心中的想法。

他们无言，不过默默举手相示，仰头，便将碗中烈酒统都一饮而尽。

“干”

空中回荡着杨念如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回荡着众人无声的决心。

看着那经挑选而出的百余人，沈杨脸上也是现出了笑容。同着他们一块将那碗中的满溢之酒饮尽，他也小声朝着自己身边的葛文涛道“葛前辈，咱家杨贱不错吧。”

葛文涛眯缝着眼，整张脸上却也都是透着满意的笑容。

“却也很不错。但我不甚明白为什么你要叫他杨贱而他却叫你们老狗或是老鸟呢”他的关注点，确也和杨念如他们极其相似。

“虽然老狗什么的并不适合我，但他杨贱老鸟，却也很是符合他们形象的。再者，这是爱称，朋友之间的爱称。前辈难道没朋友”

“朋友”葛文涛眼中露出了回忆之状。“以前或是有，却也始终没有像你们一样的朋友。”

“那就不得不说，这是您老此生一大遗憾了”

“一大遗憾”葛文涛并未再有机会去反驳或认同些什么，因他也知没有像他们一样的朋友，无论怎样也都能算此生一大遗憾。所以他再看向和杨念如并肩站在一块的沈杨时，眼中遗憾不免也就变成了羡慕，赤裸裸的羡慕。

能够不分场合去提醒打趣别人，这也是他终此一生也都不能去做的事啊。

“杨贱，你快算了吧，莫要再充好汉了。此时若再不敬葛老前辈的话，少不得周姑娘以后不会饶你啊”沈杨肩膀一碰杨念如的大声道。

而他话语，也是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哈哈大笑。

“就是，杨公子可莫因为我们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杨公子，我们都等着你敬酒呢周女侠她人长得不错，功夫也不错，你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啊”

“诸位这就有所不知了，”沈杨在那喃喃众口中突起一语道，“我这名叫杨念如的朋友，不只一对金银锏使起来时有千斤之力，便连他那脸，也厚若千斤之力无法攻破的城墙。所以诸位大可放心，以后无论怎样，他也不会去受别人欺负的。当然，若是他甘去受那欺负的话，也就不是受欺负，而是享受了。”

“哈哈哈哈哈公子所说极对，正所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且这好似又要比黄盖更愿去挨周瑜的打。”

“若有机会，实该喝上杨公子和周女侠的一杯喜酒。不，若有机会喝上杨公子和周女侠的一杯喜酒，也是今生无憾了，毕竟也曾见过一大盛喜之事。”

“择日不如撞日，且尚还有青城剑派的葛前辈在，杨公子何不就在今日去和周女侠成就这桩好事”

“对对对，机会难得，不知我等可有机会饮上两位的一杯喜酒”

众人言中，周采薇早已羞红了脸的紧簇葛文涛身边，虽如此，她却未曾出口去阻拦什么。

而那杨念如在两杯水酒浇灌后，也是微有了醉意。此刻听得众人言，再加有酒壮其胆，所以心中也是涌起了许多的豪侠之意。

一把从沈杨手中夺过他的酒，有些踉跄着走到葛文涛身边后，杨念如双眼也是痴痴地看向周采薇，开口道“采薇，他们所说之话，你可听到了”

周采薇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听到又如何，不听到又如何”

“你若听到了，那我就不多说些什么，你若没听到，那我可以再亲口对你说一遍。”

“你想说什么”

“采薇，”杨念如依然双眼绕过葛文涛的直视周采薇，眼中满是描述不尽的温柔。“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此生已是再离不开你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曾经我只是幻想，可当你出现身边，我便知这不仅是幻想，它可以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身边。所以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哪怕跟我在一起你可能会遭受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危险，但我还是自私的不让你离开。因我怕，怕我好不容易遇到的，就这样又离开了。我不知自己余生是否还会再遇那么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不，我知自己余生再遇不上像你一样的，所以我要牢牢地抓住，就像抓住牵扯风筝的线一样。采薇，我正在一点点的朝着你靠近，那你呢，你是否也愿朝着我靠近

“这话好像不止说过一次了，且是每次说，都会处在一个可以威胁到生命的环境之中。我知这很不公平，我也想在一个相对平和美丽的环境中来对你说。可我们相遇是时候也不是时候，所以我只能这样。

“采薇，这次或许真就活不下来了，但是不管你愿不愿将自己交给我，我杨念如都能保证说绝对能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护你，护你绝不受欺负，更不会受伤。

“周采薇，杨念如喜欢你，不知你是否也有意于杨念如”

“哦”

先是沈杨起哄，随之众人也是纷纷怪叫了起来。

“哦”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一群大男人一块高声喊叫着，甚连莫玄衣杨沫他们，都跟着小声起哄着。

而在他们的起哄声中，周采薇并未回答，反是葛文涛他开口道“你小子把我当成什么了周丫头的终身大事，是她一人就能应承下的吗”

“晚辈不敢，”杨念如终端起了手中满溢的酒碗。“所以晚辈这碗酒，就是专程来敬前辈的。前辈放心，只要前辈能将采薇交给我，则我必将用此余生都来守护她。”

葛文涛并未立时去接他的酒碗，而是问道“你的余生还有多久”

“或是三五日，也或是数十年。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杨念如虽自大，却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敌这世间不测的风云。”

“你既自觉不能敌，我又如何敢将采薇的一生都交付与你”

杨念如沉默，只得再行躬身之礼，问道“那前辈又觉如何方能将采薇的一生交付与我”

“别的暂不说，只要你能平安度过此关，我便再做考虑。”

“如此，还望诸位都能帮我做个见证。”杨念如又转向众人道，“葛前辈既不愿去因这杯，那此杯，便请诸位帮我杨某做个见证，为余生，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

“此战必胜”

众人再饮酒一杯，齐声大喊中，一股肃杀之气已在悄然中渐成其性

可就在这一杯之后，杨念如终也是因不胜酒力而倾倒。

三杯之量，他果然是只有三杯之量。

然后就在沈杨的嘲笑声中，众人也是一齐大笑了起来，为他们嗜酒而不擅饮酒的江湖公子杨念如。

杨念如在周采薇的搀扶之中走进了营帐，沈杨却是端酒走向另一边的杨沫史小天等人。

“觉他怎么样”沈杨径直道。

“毕竟相跟了五年，所以我知跟他身边的，绝不会有奸邪宵小之辈”史小天并不否认自己曾留凌御风身边五年的事实。

“可你还是做了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若非不得不做，我又如何不愿只跟在他身边的做个小仆”

史小天长饮酒一杯，眼中也是露出了怀念之色。那五年，他虽过得煎熬，却也是他此生过得最开心的日子。那人不仅很有趣，也从未将他看成是仆人，不然也不会和他一块吵吵闹闹的去搭那风居。若能早些遇到他，若是从未遇到他，事情是否又会不一样

他不知道，所以他就只能说“沈公子，若是此战之后你能再见他，烦您帮我带句话，就说是我石梁对不起他。”

“那你为何不去自己对他说”

“我不敢见他，也不愿见他。因为只要看到他，我就看到了自己心中的丑陋。如果可以，还是骗骗自己吧，自己告诉自己说，我尚还是灵台清明的。”史小天一饮碗中的烈酒，躬身道，“所以，麻烦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