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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纪历史学第八章 当归,当归

夏仲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都是一片沉郁的黑暗。他摸索了几下,长袍前胸上撒马尔徽章尖锐的边角一下刺进手心里,立刻一阵生疼。夏仲皱了皱眉,把衣服扯过来几下套上。

四周还暗得很。晚上扎营的时候天边压着黑沉沉的云。队伍中另一个荷尔人尤里克担忧地说如果夜里下雨,那么明天恐怕不能及时出发。大家都没说话,唯一的牧师睡前做了祈祷,看着她喃喃地念着祷词,几个人阴晦的心情多少有了好转。不管怎么样,总是能够有些安慰。

他慢慢从帐篷里走出来,眯着眼打量周围。到达时实在太晚,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树影。一层叠一层,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苍穹流动着浓稠的墨色,天地间横亘朔风呼啸的声音,伴着森林的窃窃私语。夏仲无言的拢了拢衣襟,任荒原上冰冷的夜风拂过面庞。

“怎么不去睡觉?”阿里悄无声息的从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来,男人的手倒提着柘木弓,另一只手里扣着锋利的三棱羽箭,荷尔人松开弓弦,上下打量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学徒,“明天的路还有很长,好好休息吧。”

“刚进森林的时候,听到有当当的敲击声。”法师学徒没有理会阿里的告诫,问起了白天的一些见闻:“是伐木工么?”

荷尔男人,风狼的首领把箭放回箭囊,听到夏仲的问话笑了笑:“肯特人。世代的伐木者,传说是几百年前被国王流放到西萨迪斯的罪犯后代。整个大陆上,只有他们才能在卡西亚黑森林里伐木。”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感慨地继续说道:“肯特人一生都无法走出森林,他们惧怕荒原的一切。”

法师学徒似乎点头又摇头,“是么。”简短的两个字以后,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便一言不发。荷尔男人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你要去安卡斯?那里现在可不太平。”他没话找话地说,“商人们争先恐后地来到西萨迪斯,而你们却要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人无法选择生活。”夏仲慢慢的开口,法师学徒一直望着黑色夜空中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正如同我们无法选择命运。”

“亚当弥多克的守则。”阿里伸出手,感受着冰冷的朔风在指缝梭巡,以此估量风速,“伟大如安塔尤斯,也无法逃过淹死在**克河的命运。”他摇摇头,自失地一笑:“说这个干什么?”

“你说去铁堡是为了迎接使节团,”学徒换过话题,他将有些松开的衣襟拉好,“但在我看来似乎更接近充当谈判的砝码。”

“我们并不乐见荒原流血。”荷尔男人摩挲着刀柄,感受着上面缠着的鲨鱼皮粗糙的触感,他几乎是叹息着说:“西格玛人可以躲在城堡后面,而荷尔人永远只有荒原。”

“谈判已经结束了么?”

阿里摇摇头:“不,我不知道。”他补充了一句,“那与我们的使命无关。我们去铁堡接回使者,不论结果如何。”

夏仲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看起来你们的旅程只需要到铁堡为止?”学徒提醒着佣兵首领,“但我们的契约上目的地可远不止铁堡。”

“不用担心,你可以相信任何一个荷尔人,”阿里笑了笑,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除非那是一名死者。我们负责把使者送往月港,他将在那里乘船回到荷尔人的土地。”荷尔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而你们,得从月港出发,越过狂暴的阿尔卡特海峡,才能到达莫利亚的海港,而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阿里耸耸肩,尽管在黑暗中很难看到这个动作,“或许直到冬祭后才能踏上安卡斯的土地。”

“唔。”夏仲暧昧的应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你……”荷尔男人叫住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措辞,“是萨贝尔人吗?”

法师学徒顿了顿,“不知道。”他说。

东方的天际微微发亮,亮光为森林轮廓边缘勾勒出一道虚光。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叶尖凝着晶莹的露珠,地面上传来一阵震动,水珠一颤,晃晃悠悠的滴下来。

风狼团的众人早已起身,两个法师学徒正在冥想,而牧师正轻声念诵着赞美爱德丽菲斯的祷词。对施法者来说,这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

游荡者努克收拾好帐篷无聊的靠着角马。他的手指间灵活的翻动着匕首,那锋利的刀刃几次擦过他的皮肤,而努克却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希拉专注的调试着手中的弓弦,他松开弓臂,又重新紧上,反复数次,直到终于达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力度;尤里克正在保养他的单手斧,而放在一边的青铜臂盾已经擦好了油,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里拉拉弓弦,“不错。”他咕哝了一句,仔细的将箭囊固定背后的位置,又束紧腰带,低头检查上面挂着的猎熊刀,他半抽出刀,眯着眼打量刀刃的锋芒,然后轻微的点点头。

火堆上挂着的铁锅里咕嘟咕嘟的冒出气泡,香气开始在空气中飘荡。牧师结束了祈祷,开始打理众人的早餐。土豆汤,牛肉,黑面包,麦茶。

“真不错。”亚卡拉称赞了一句。学徒长吃得并不多,盘子里还剩下了些许。但食物并不会被浪费,临走前会将残留的食物放到一起,森林中的动物们会帮忙解决。

库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努力说话:“唔,今天天气……”他翻了个白眼,总算把噎在嗓子眼的食物咽了下去,“咳咳,我说今天天气很好!”游荡者锤了锤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的,今天会轻松不少。”

“也许。”尤里克仰头喝干茶水,巨汉站起来,铠甲哗啦作响,“我去检查马匹的情况。它们会面临一场考验。”荷尔战士扭头向旁边的巡游者问道:“希拉,今天能否穿越卡西亚森林?”

巡游者捧着茶杯,“很难。”他放下杯子皱起了眉头,“森林中的道路比想象中更艰难一些,也许我们还是应该选择北方大道前往月港。”

“不行。那些家伙正盘踞在北方大道上。”阿里大踏步走过来,顺手接过牧师递过的茶杯:“谢谢。”他喝了一口,摩挲着茶杯粗糙的表面,神色间很有些忧虑:“部族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表明,前往北方大道的另一支队伍被阻击了。所幸伤亡不大,那些人似乎只打算阻止他们。”

“努克,你负责保护两位法师。”阿里吩咐道,他紧紧地盯着游荡者有些不安的脸,“听着,两个法师是我们最后的指望,如果想活着到达铁堡,那你得睁大你那只看得见金币的眼睛。”

“阿里,我尽力。是的,我说我,尽力。”努克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眼角的余光往身旁的法师学徒瞥去,但立刻好像被烙铁烫到的一样收回视线。“是的是的我保证!”游荡者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往荷尔战士的防线走去,“我想尤里克需要帮忙。”他一溜烟的消失了。

所有人的视线向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滑过去,但都在下一个瞬间收了回来。

夏仲抬头看着亚拉卡笑了笑,“看起来我不受欢迎?嗯?”他摊摊手,叹息着说:“似乎努克先生对我充满了误解……”

风狼的佣兵们脸色微妙起来。看来他们并不认为那只是个“误解”。

巡游者不留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一步,而当他抬头时,发现自己的团员都在这么做。只有撒马尔的学徒长同伴依然神色不变的和他聊天。

漫长的旅程无聊而平淡。荷尔人阿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侧是半张着弓的巡游者希拉,而牧师和游荡者一如既往的斗嘴,他们的身后是两个牵着马的法师学徒,大个子尤里克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倒提着单手斧,默默赶路,但若是以为如此便可轻视巨人便大错特错。他时刻保持着警惕,森林里几乎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夏仲笼着手走在亚卡拉的身后,角马的缰绳随意的甩在马背上,但那马儿忠诚的跟在主人的身后,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学徒长信手召唤出一个谭森浮碟,将两个人的行李放到上面,那角马打了个响鼻,感谢一样舔了舔学徒长的脸颊。

卡西亚黑森林里一片幽静。星星点点的光斑漏在叶片上,闪烁着别样的美丽,而偶尔的鸟鸣则成为这森林的点缀,众人慢慢的行走在道路上,谁都不愿多说一句,唯恐破坏了这难得的美景。

若有若无的歌声顺着风传过来,陌生的曲调苍茫而忧伤,就好像是森林上空梭巡的风,穿过树林的单薄阳光,暗沉阴晦的天空。众人驻足原地,直到歌声彻底消失。

“那是什么歌?”牧师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似乎仍旧沉浸在那氛围中,“让人想到了离别和再见。”

阿里吐出一口气,“桑切斯德玛。”荷尔战士拉了一下马缰,角马温顺地跟上了他的脚步,“意思是离别之歌。传说是肯特人的祖先离开故乡时的叹息。”男人说完取出木笛,而另一个荷尔人轻轻的哼唱起旋律,尤里克低沉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

“那天上的父啊,

那地下的母,

无法离开的家乡,

今天我将为你而哭泣。

若有过往之人瞧见,

亦要为我伤悲;

若有无关之人瞧见,

亦要为我叹息。

我犯下了何种罪过,

迫离我的故乡。

淌着蜂蜜的神眷地,”

先祖灵魂的安息所,

风也牵绊我的脚步,

云也遮挡我的眼睛。

我如今远离,

何时才能再见你的身影……”

男人低沉的歌声中带着某种无法诉诸于语言的伤感。闪烁的光斑在众人的肩头移动,静谧的森林中余音袅袅。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

我当万事从慎,不辜负你的关怀。”

大家惊讶的回头,黑袍的法师学徒在尤里克之后轻声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谣。他的神情带着莫名的悲伤,仿佛是一瞬间凝固在年轻人的脸上。

“……转瞬间,也许还能再见到你?

思慕之情催促着我的脚步——在那衰草流萤的幽巷。

怎样的夜晚,我也不曾入眠……”

歌声随着风飘散开,渗入骨髓的哀伤和凄凉。

风狼团的几个人沉默的看着夏仲,神色复杂。“那是什么歌?”牧师首先忍不住,安娜回忆着歌词,“……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她同情的看着夏仲,“是你写给情人的么?”

夏仲失笑地摇头。“不是的。”他低垂着眼帘,温和解释:“从古书中看到的而已……”法师学徒还想说什么,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咻!”一支羽箭擦过法师的脸颊,深深嵌入不远处的树干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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