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一百二十七章 星见2
“在故乡时,某些晚上我会梦到星空。
在深邃的宇宙中,不断旋转的星云和仿佛长河的银河将我包裹起来,满天星斗,不,是触手可及。这些美丽的,不断闪烁的星星诱惑了我,在睡梦中,我会不自觉地伸出手,然后被掌中空无一物的触感惊醒。
根据某种神秘的理论,这预示着你拥有坚定的决心,将要得到一个好运气。但事实是,不论惊叹多少次星河璀璨美丽,但每一次醒来,迎接我的永远是漆黑而安静的房间,还有乏味无聊的生活,日复一日。
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离开这里——我的祖先,我的父母,在这块土地上从生至死,从未离开。我以为已经脱离少年时代很久,那些狂妄而浮躁的想象只是缘于青春期过重而无从发泄的压力,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最讨厌的那种人,蝇营狗苟,整天为生计忙碌,曾经的梦想一天比一天灰暗,直到死亡之前再也不会想起它。
原本是这样。至少我想象不出离开这里,离开故乡会是什么样子。
但就在那个从图书馆会宿舍的晚上,一切都改变了。”
半身人踮起脚扯了扯男孩的袍子——“嘿,嘿!”他努力压低声音,“加拉尔少爷,他,”商人吞了口唾沫,“我是说奥玛斯还呆在帐篷里吗?”
加拉尔把手里的木柴往上抱了抱——半身人拽得他几乎把这捆份量不轻的木头丢到地面上,“是的,他还在。”男孩补充了一句,“并且没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帐篷。我想,先生希望一个人呆一会儿。”
半身人放开了加拉尔的衣服,他看上去有些苦恼:“父神呐,”他卷起了嘴唇,焦虑地扭着指头,“我可还要指望他呢!”
加拉尔冲商人甜蜜地翻了个白眼——噢这动作真不适合这男孩,“得了吧,商人,”他重新迈开步子,“你只是打算再蹭点好处。”他回头警告这狡猾的半身人:“你可要当心,贝纳德老师的心情现在可不怎么好!”
古德姆下意识地朝那个沙弥扬人的方向看过去——在这傍晚昏暗的环境里做到这一点很困难,不过,也不算太难。
至少法师的帐篷还挺显眼的。
半身人是对的,沙弥扬人的确在法师的帐篷里。
平常法师的帐篷里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羊皮卷,典籍,文献和手抄本所占领,夏仲将它们堆得到处都是,确保不论手向哪个方向伸出,伸出不管多少距离都能够成功地拿到一本书——但现在,所有的书籍——手抄本,羊皮书,卷轴和泥版书拓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每一个它们应该呆的地方,裹着亚麻长袍的法师坐在唯一的垫子上,他冷淡地,极不欢迎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以为至少只有你一个人有……”夏仲停顿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愚蠢,对就是愚蠢的想象。”七叶法师的脸色难看极了,“贝纳德,也许我们应该最后再认真地谈一次。我,永远,不可能,是,一个,萨贝尔人!”他的下颚因为用力而过度咬紧,“永远不是!”
贝纳德深吸一口气,“大人,”她看上去严肃极了,“您的否认有用吗?”沙弥扬人单膝跪在法师的身前,“在这个世界,想要成为萨贝尔人的人实在太多——我认为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而星塔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不是某人说是或说不是能确定的事儿。”
“那个预言的确预示您的回归,大人。”沙弥扬人沉重地说道:“您不想接受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强迫您,您对此所知甚详,但命运依旧将您带到了这里。大人,接受这一点,这不难。”
然后这个沙弥扬人向法师浅浅地行了一个礼,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在那场失败的伏击过后没多久,连夜赶路的旅人们终于遇到了沙弥扬人的巡林队——在双方相隔很远的地方,贝纳德便拉开了大弓的弓弦,以沙弥扬语问道:“‘来者是敌人还是朋友?或是血脉相通者?’”
来人骑着林鹿——一种只生活在苏伦森林中的麋鹿,身形灵巧性格敏感,沙弥扬人在很多年前就驯养它们作为坐骑。他慢慢地走出了森林的阴影,然后放开缰绳举起双手,以同样的沙弥扬语回答道:“‘我既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与你血脉相连,你若是我的族人,便放下会流血的武器。’”
哪怕是半身人和男孩都轻易地发现了贝纳德的身体瞬间轻松下来——这意味着女战士的肌肉不再紧绷,脊背不在挺直,也不会再将手搭在弓箭上。
这个远行的沙弥扬游子翻身下马,向她的族人走了过去。她向那个同样从林鹿上下到地面的族人张开手臂:“‘我的族人!’”贝纳德裂开嘴大笑——至少在半身人的记忆中这女战士从未有这样的表情,她看上去快活极了,“‘愿亚当弥多克为你划动船桨!’”
来人回以同样的礼仪,“长久未见的游子!愿你永享星塔的光芒!”他松开贝纳德,上下打量这回归的族人,“‘让我看看这是谁!我们的晨星!’”他回头冲身后的同伴叫嚷道:“‘来啊,看看我们的晨星!’”
更多骑着林鹿的沙弥扬人赶了过来,他们兴奋地将贝纳德包围在了最中间——不过对旅人们来说,他们所使用的语言过于晦涩并且陌生。
半身人困惑地看着男孩:“加拉尔少爷,他们在说什么?”
加拉尔小声地回答他:“不知道。”他扭紧眉毛努力地再听了会儿,“我想可能是欢迎回家之类的,但更多的我不知道。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语言,我想先生也许会更了解一些?”男孩将疑问的眼神投向法师。
“古沙弥扬语,别看着我,书里关于它的记载和萨贝尔语一样并不多。”夏仲回答道:“并且我觉得并不是所有的时间里你都得对任何事无所不知。”这句话他看上去真心极了,就好像法师真的就这么想似的。
半身人尽量掩饰着自己的行为——他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法师。“不对劲儿,”商人对自己说,“真不对劲儿,这奥玛斯这是怎么啦?”古德姆摩挲着自己的光下巴,“这可是他第一次说最好什么都别知道?萨苏斯!这法师准是有什么不想跟沙弥扬人打交道的事儿!”
但那又怎么样呢?半身人可管不着一个奥玛斯,更管不着苏伦森林。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等着一切发生,等着一切结束,然后顺顺利利地从沙弥扬人的手中拿到明年一整年苏伦森林的商品专属权销售许可证明就够啦!
夏仲烦躁地看着一无所觉的,高兴的,激动的,正在和族人们亲近的贝纳德。法师将阴郁,怀疑和一些他极力否认的恐慌用兜帽隐藏起来——尽管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些负面情绪来自哪里,当然,他也不想知道。
不过,命运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问题。法师对自己说,“她现在走过来了。”
的确。贝纳德眼神发亮,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兴奋并且迫不及待,她几乎以小跑的姿态来到法师身边。“大人,”沙弥扬人恭谨地说,“他们希望能见见你。”
法师瞪着女战士,“见见?”他努力不要提高声音,“嗯哼?见见?”
“他们只是想见见你。”贝纳德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在目前来说。”然后她立刻接着说道,“他们,我是说巡林队的族人们会带我们前往星塔。”
法师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贝纳德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好吧。”她妥协了,“我们会在前面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吃点东西。”她转身重新向族人走了过去。
夏仲唾弃自己的行为。你就像个跟妈妈耍赖的调皮鬼。法师对自己说,是啊是啊,你能更无赖点儿,满地打滚什么的。他现在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胡思乱想——法师并不想指责贝纳德,毕竟她没做错什么,但他也不能说就愿意指责指责自己——从某个意义来说,夏仲·安博是一个彻底的受害者。
他们和巡林队一起走了大概两个卡比的时间,到达了一个半永久的宿营地。营地藏在树林的边上,这里用树杆搭建的胸墙,好几个厚实的皮革帐篷边上采伐的木柴堆积得就像一座小山,眼尖的半身人甚至看到在营地的某个角落里挂着好些肉干——古德姆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萨苏斯啊,他多久没能好好地啃上一块烤得香喷喷的肉排……
“你们先去休息吧,可以在营地的空地上搭帐篷——不过得小心,不要把通道给堵上了。”那个巡林队的首领——贝纳德称呼他为伊维萨,这个男人用熟练的通用语对旅人说道:“好好睡一觉,你们看上去就像足足十天没闭上眼睛!”
他大笑着拍拍半身人的肩膀——这差点把商人从矮种马身上拍下去,并且他自己也得从林鹿上艰难地弯下腰。
更合适的对象就在半身人的旁边,但伊维萨一直谨慎地和这个更年长的男性人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意思是面对上位者时人们通常会保持的那种疏离的,敬畏的距离。就像他一直避免和法师发生任何眼神和肢体接触。
啊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