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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纪历史学一百四十四章 长河向前6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奥玛斯愤怒极了,他,他就像丢了金币的吝啬鬼一样,噢,那样的人我可见过啦,鼻翼张大,喷着粗气,如果有谁敢在那时候靠近他,准会挨上一顿好揍!”半身人神经质地搓着双手,皮肤发红也不舍得分开,好像他能从中藉此获得勇气。

“咳咳。”某个沙弥扬长老咳嗽了两声,他和蔼地看着古德姆——至少比阴冷的大星见温和多了:“古德姆,我想我们可以稍后再来聊聊关于你的精彩的经历——然后呢?因为你转告幼星那男孩希望能见见他,然后米拉伊迪尔就生气了?”

商人怯懦地点点头。

“这不合常理。”贝纳德立刻反驳道:“我不能说他的性格多么好——我是说米拉伊迪尔大人,但他绝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女战士愤怒地瞪着半身人,“该死的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半身人那可怕的习性,额哼?你还对幼星说了什么?!”

古德姆哀告了起来:“萨苏斯呐!父神呐!可怜可怜这个半身人吧!”他涨红脸,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呐!我发誓我可没说什么别的!奥玛斯,我认为他的确谈不上热情,可也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可当时不对劲儿,对,就是特别不对劲儿!我认为奥玛斯就算生气,也不完全是为了那男孩!”

“……他说了什么?”密泽瑟尔声音低沉,里面冷得像西萨迪斯大陆上最为古老的坚冰,“半身人,你说当时就不对劲儿,那必然是幼星说了什么——”

他站了起来,行走间曳地长袍发出一阵阵沙沙的摩擦声。房间里安静极了,以至于让这轻微的噪声不断放大,扰得人心烦意乱。最后密泽瑟尔停在了半身人的面前,带着力量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中,嗡嗡作响:“告诉我,半身人,一字不落地将幼星说的话全都告诉我。”

古德姆卑谦地低着头,视野里只有大星见黑色长袍的一部分。被密泽瑟尔空灵的声音所迷惑,半身人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原本已经毫无印象的话从记忆深处中浮现了出来,他呆呆地复述道:“‘一场根本不应该开始的比赛!你认为我不关心他——对,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我打算在明年春末时将他丢出苏伦森林,就因为我是一个该死的萨贝尔人,一个被认为永远不会离开星塔,离开森林的****的一样的星见!’”

“‘为了一匹林鹿?嗯哼?然后他就答应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沙弥扬战士的挑战!塞普西雅啊!看看这个男孩多勇敢!嗯哼?‘离那颗幼星远一点?’是谁给了你们勇气对一位法师宣告所属权?还是你认为?’”

这个昏暗的厅堂中死一般地沉默。然后大星见冷漠的声音打破了静寂,“有谁能来为我解释一下,‘离那颗幼星远一点’——诸位,有谁能为我解释一下吗?”

沙弥扬中泛起一阵不安的低语,就像夜风拂过树林时的簌簌声响。“我们,”某位沙弥扬长老迟疑地开口,“大星见,这只是个误会。”他似乎还想说下去,但同族很快制止了他——旁边坐着的某位沙弥扬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萨贝尔人仍旧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除了密泽瑟尔之外,星见们从无交谈,他们看上去对此事毫不关心,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假象——因为密泽瑟尔已经代表了全体萨贝尔人的意见,而此刻他用冰冷的,令人恐惧的视线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个人。

“也许你们认为,星见理所当然属于苏伦森林,属于沙弥扬人——当然,我无意否认这一点,”密泽瑟尔似乎冷笑了一下,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介于两族之间长久的,血与骨的盟约。”

“但是,现在似乎有人认为,他们可以视星见为私人的,独属的——”密泽瑟尔的声音轻柔得发腻,就像冰冷黏腻的蛇爬上身体,“毕竟能够成为星见的侍从是一件光荣的事儿,增添荣誉,增加权柄,在这逼仄,禁锢的森林中争夺所谓的王冠——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中的某些人在想什么……”

沙弥扬人彻底安静了下来。有人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自己的身体,也有人和旁边的人视线相触便马上分开——他们对森林中某些变化心知肚明。

“苏伦森林不会出现王,也不可能出现一个王。”密泽瑟尔大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双手撑着桌面,逼视着那些在他视线所至之处纷纷低下头的沙弥扬人们:“森林外有很多王国和土地——你们大可以选择去选择追随和抢夺。”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希望再来一次三年战争。”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以至长袍边缘就像不断翻滚的波浪。密泽瑟尔随手拉开沉重的门扇,然后将它狠狠地摔在身后。

半身人颤巍巍地从椅子上溜了下来,他跟在苏伦森林的大星见之后第二个离开了房间。

“也就是说,那不仅仅是个传闻?”在剩下的沙弥扬人之中,某个长老开口问道,他瞪着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可置信:“亚当啊!我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加迪斯!”一道横贯了维尔瓦整张脸的伤疤让他的表情看上去狰狞极了——这位负责战士们日常训练的长老高声咆哮道:“无稽之谈!你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加迪斯毫不示弱:“难道不是吗?你们甚至要选出一个将星见踩在脚下的王!”

“你被安赫德迷惑了吗?”维尔瓦的声音带着冰渣的味道:“加迪斯!你在对谁撒谎呢?谁告诉你那个所谓置于星见之上的王?加迪斯,这只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东西——没人会违背传统,但是我们必须守护星见——也只有我们有这个权利!”

"那就是说是真的。"加迪斯肯定地总结道:“你们的确打算选出一个王。”

维尔瓦朝左右看看——大部分人看上去惊讶极了,但也有那么几个,表情平静,在维尔瓦看过去的时候微微向他点头。

“沙弥扬人必须迎来变革。我们困守在苏伦森林几个纪年了?”这个年轻时便是沙弥扬人第一勇士的长老放慢了语调,“三年战争,谁也不会忘记的那场愚蠢的战争,人们都说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整个森林因此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星塔为之熄灭了一半以上的灯光!我们从未追究过谁的责任——但要我说,如果当年有一个王!只有一个声音,至少我们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苏伦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意志!而这个声音已经存在了,并且存在了许多个纪年!”加迪斯猛地站起来,用力之大以至于推翻了椅子,他紧紧抓着桌子的边缘,“维尔瓦,我们并不能代表苏伦森林!只有星见——”

“我们需要沙弥扬人的声音!”维尔瓦粗暴地打断了同胞的话,“不错,星见们负责指引我们的道路,但哪怕是亚当也无法看清河流中的暗礁!我们得靠自己划动船桨,而不是将船桨递给一个只知道顺流而下毫无所求的祭司!”

在维尔瓦吐出祭司一词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包括那些赞同维尔瓦的沙弥扬人们,他们惊怒地看着这个曾经的首席战士,“你怎能用诺姆得雅的语言来描述星见!”一名脾气暴躁的长老第一个站了出来,“难道你已经叛离了你的道路吗!”

维尔瓦第一次感到了局促不安。“这只是个不起眼的错误,”他含糊地说道,“我只是用一个差不多的词……得了吧,星见们就是我们的祭司啊。”

“我想你需要再和孩子们上上课了。”加迪斯死死地盯着维尔瓦,脸色阴沉地说道:“每一个合格的沙弥扬都清楚祭司和星见的不同——这两者毫不相同,只有那些所谓代表神向世人挥洒仁爱和教导的异道者才会自称为祭司,维尔瓦,你忘记了我们的来历么?”

“没错。沙弥扬的确是持杖之人的侍从——但那是多少个纪年之前的事?我们甚至只能在歌谣中记起这一点!”维尔瓦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底的不安和惶恐,直视着加迪斯的视线,“在那些甚至被遗忘的时间里,难道沙弥扬人有丝毫的懈怠吗?我们永远都是星见的剑与盾!”他的声音大了起来,“但是这个世道已经彻底变啦,我们难道要继续困守在苏伦森林吗?族人的数量在不断增加,我们的力量甚至已经恢复到三年战争之前最巅峰的时期!”

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咆哮:“但你们看看山外那些无能的王国!他们占据了尤米扬大陆最好的土地!最好的河流和牧场!他们洒下种子,从不担心肥料和水分,一安亩的土地,却能够收获足够十个农夫食用的燕麦!他们从宽广的大河中捕捞最为肥硕的鱼虾,我们却只能看着溪流和那些最深处没不到胸口细幼的河流中两手空空!他们从大海得到金钱和食物,而大多数族人甚至无法想象航船的样子!”

“我不能容忍我的后辈继续这样的生活!我得让他们开垦即能收获,撒下渔网便能品尝渔获!我希望女人们穿上最为美丽的衣服,而不是看着她们辛苦织成的布料被奸诈的商人压榨,从不晓得自己穿上究竟是什么样子!”

萨贝尔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他们沉默地推开椅子,没人说话,也没人带领,星见们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了房间——这让沙弥扬人们悚然而惊,维尔瓦与加迪斯的争论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竟没有人发现除了大星见离开之外,星见们依旧呆在这个房间里。

有人试图挽留他们,但星见们甚至不愿给沙弥扬人一个微笑,他们避开那些焦急和小心翼翼的面孔,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没人给旁边的沙弥扬人任何反应,仿佛星见们只是在艰苦的阅读和实验之后暂时离开——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加迪斯看上去苍老了至少十岁。“维尔瓦,”他的声音听上去沮丧极了,“沙弥扬人呆在苏伦森林,安守艰苦的生活,从早到晚磨砺武技和箭术,我们不仅是出色的战士,更是出色的工匠——森林给了我们一切,食物和盐,房屋和武器。我们捕捉猎物,开垦荒地,依靠林鹿得到肉和奶,得到足够的劳力——而你认为,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他站了起来,在彻底走出房间前,加迪斯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向往苏伦森林之外的一切,那就离开吧。”

他消失在了合拢的木门之后。

维尔瓦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扇门上移走。他转头看着剩下的族人们——没人愿意和他的视线相接,这个发现让执拗的长老无比愤怒。

“你们就呆在这个鬼地方吧!”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让他口不择言,“数着木头和林鹿过日子,以为一盘烤肉就是珍馐,以为一把直刀就是财富——该死的,你们就陪着那些早该被人们遗忘的星见们腐烂在森林里吧!”

他踹开沉重的木椅,昂着头大步走向房门,将那些面面相觑的族人扔在脑后,维尔瓦尽力隐藏虚浮而软弱的步伐,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所畏惧:“而我将会带着我的勇士们离开这个早该被诅咒的地方!”

曾经的战士首领摔门而出,沉重的脚步声不久消失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人之中有人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也许我们应该多听听他们的声音。”他无比沮丧地说:“也许我们这代人将迎来最为悲惨的时代——沙弥扬的分裂。”

叹息就像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而无法言语的恐惧则像张开双翼的飞鸟,轻轻落下来包裹住每个人的面孔。

在之前的会议中并没有发言资格的贝纳德和伊维萨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了悲哀,恐惧和愤怒。

“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女战士轻声说道,“我认为放任下去,将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暴风雨之前的森林最为恐怖。”伊维萨同样压低了音量——他们坐在最后面无人注意的位置,“你说得对,我们要做点什么,维尔瓦发了疯——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些能够动员起超过十万军队的王国的力量——哪怕是最为腐朽而安逸的王国也不是苏伦森林能够轻视的对象。”

“我们承担不起第二个三年战争——而我们更加承受不起失去星见宠爱和眷顾,哪怕是最为微小的可能!”贝纳德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声音,沙弥扬人的晨星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个老糊涂的家伙……没有萨贝尔人,沙弥扬人不过是一群只懂得捕猎和武技的蛮族!”

“如果他坚持——就让他带着那些白痴们离开吧。”伊维萨说道,“让他们到外面的世界去撞得头破血流好了。我真想知道谁给了那个老顽固这些可怕的勇气——他被安赫德的花言巧语迷住眼睛了。”

“别掉以轻心,别轻视任何人。”贝纳德凝视着微弱的灯火,“我有不好的预感,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风暴之前无足轻重的小雨点罢了,更大的风雨还跟在后头!你说得对,暴风雨之前的森林最为恐怖,但如果不能做好防备,”女战士一字一句地说,“风暴将摧毁一切。”

仿佛自一个长久的梦境中归来,夏仲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深黛之中以秘银点缀了无数的星辰,但和他自己的房间不同,这里的星辰更多并且也更加复杂。夏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抬不起哪怕一根手指头。

“劳驾。”法师以为自己已经喊了出来,但不过是微弱的气音,“有人吗?”他看到在不久前看过的堆得满满的书架和桌上錾刻有林鹿作为装饰的水壶。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他的床边。伊斯戴尔端来了一碗飘荡着苦涩味道的草药。“你终于醒了,米拉伊迪尔。”他满脸的庆幸和后怕,幼星将碗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夏仲的床前坐下,“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零散的记忆渐渐从法师脑海中浮起。“噢,看来很糟糕。”他不确定地说,同时将渴望的眼神向水壶投去,“劳驾,我想喝水。”

伊斯戴尔手忙脚乱地为他倒来一杯水,接着又洒了半杯在他的衣襟上。幼星忙不迭地向虚弱的法师道歉:“实在是太抱歉了,”他终于在呛死夏仲之前让他喝够了水,“我实在是干不好这个活儿……”

夏仲大声咳嗽,恨不得将肺叶从喉咙里咳出来——之前有水呛进了他的喉咙。这几乎折腾完了他仅剩的力气。“听着,”法师有气无力地对幼星说道:“你去找贝纳德或者谁都好——伊斯戴尔,我不久前刚听过死神的铃声,实在不打算再听一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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