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第一百七十五章 法师7
夏仲昏昏沉沉——他觉得重新回到了在狂暴的海浪中颠簸沉浮的猎鹿号上,甚至在神志不清间法师甚至听到了暴风雨中若隐若现的水手歌声。他那被高热压制到了极点的理智挣扎着告诉他,这不过是记忆中的一部分,但他仍然无法从那泼剌的涛声,轰隆的雷电和男人雄壮粗野的歌声中完全挣脱出来。
他在恍惚中听到有个充满忧虑的声音在说:“他真是烫得可怕。”
“但仅仅在几个卡比之前他看上去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体温正常,精神利落——我们应该问问沙弥扬人到底对他干了什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法师猜测也是贝纳德,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密泽瑟尔说这是因为他对禁魔手环太过敏感。”
“……但那东西从不曾造成这样的结果。”
“现在应该怎么办?把手环取下来吗?”
“我们必须得这么干——希望能让他好过点儿。”
法师在虚弱中温顺地抬起手,然后他感到自己的手落入了一个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中,“亚当啊!你醒着!”他似乎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不过手环的确被小心地除去了。
冰冷的毛巾被放在了高热的额头,然后有人往他的嘴里灌入了苦涩的液体,夏仲猜测也许是药水什么的。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关心这个问题,忽如起来的疲惫伴随着水手的歌声,一阵一阵涌上来,他被整个淹没在里面。
贝纳德看着代表不祥的眼红从夏仲的脸上,脖子上,手上——一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褪去,晨星甚至感到双腿一阵阵发软。她命令自己:“你必须得站得稳稳的。”然后似乎这的确起作用了,双腿的确又再度灌注进气力。
“我们到外面去。”萨娜将喝空的药水瓶收进木盘中,她看了一眼贝纳德,“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晨星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跟在女性星见的身后走了出去,然后小心地为陷入安眠的夏仲带上房门。
“你似乎还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萨娜随手将盘子放在桌上,她拉开木椅坐下来,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的萨贝尔女士用手撑住额角,“一切都乱套了。”她的表情被藏在阴影里,叫人无从揣摩。
“我听说——”贝纳德似乎打算寻找一个更为温和表达方式,不过最后她仍旧选择了最直接的那种:“米拉伊迪尔和伊斯戴尔毁了祭祀之地。”
“至少他们被发现在那里——并且只有他们。”萨娜坐直了身体,“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笑了——幼星毁了苏伦的祭祀之地。”
“那就是说,这的确是真的。”贝纳德忽然感到最为深沉的荒谬,甚至让她无法兴起为法师辩解的冲动。
“米拉伊迪尔说,他们被入侵者袭击了。”萨娜轻声说,她注意到晨星的眼睛就想黑夜中突然燃起的火焰,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你看上去一点不惊讶。”
“……伊维萨坚持一定要提前回来。”晨星避开了萨娜的问题,“我认为不能让他一个人——所以我和他一起回来了,感谢亚当。”
“你在暗示伊维萨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晨星艰难地回答,“至少我认为他不知道。”
好吧。到这儿为止。萨娜对自己说,她毕竟是个沙弥扬人。然后女性星见站起来,长袍发出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好吧。”她说,“这里是剩下的药,等他醒了,再喝上三滴就好。”
贝纳德有些僵硬地看着萨娜走了出去,她甚至没有起身送一送这位星见。的确,她看懂了星见眼神中的暗示,但她能怎么办呢?那是她的朋友,生死之交,是一个忠诚的沙弥扬人,而晨星相信如果伊维萨保持沉默,那必然有他的理由,而她也必须选择信任她的朋友。
萨娜停下脚步,她最终回头留给晨星一个失望的眼神——不过这也是女性星见能做的极限了。她理解贝纳德的为难和顾虑,更理解晨星对朋友的信心,那也是苏伦森林所提倡和鼓励的。不过就现在的局势来说,星见暗自摇摇头,她的确必须离开了,密泽瑟尔还等着她的消息。
星见不知道的是,很快她就用不着为这个问题担心——一个沙弥扬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萨娜立刻屏住了呼吸,来人一脸惊惶脸色苍白。
“发生什么事了!”来不及多想,星见发出威严的喝斥。
“很多人,很多人中毒了!”报信者就像溺水者发现了救命稻草,他猛地向萨娜扑过来:“您是我找到的第一个星见!亚当啊!他们快死了!”
“谁死了!”萨娜觉得胃里不断添进沉甸甸的冰块,“密泽瑟尔知道吗?”她艰难地问出口,脚步已经向着大门方向走去了。
贝纳德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大人!”很显然晨星听到了刚才的消息,她几乎六神无主——对这个杰出的女性来说极其罕见,“米拉伊迪尔说他要见你!”她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然而尖厉并且嘶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你告诉他等我回来之后在说!”萨娜抓住报信人的手,她向晨星投去凌厉的目光,“你看着他!贝纳德!不要再让他出任何差错了!”这位一贯冷静优雅的女士终于无法克制发自心底的愤怒:“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沙弥扬还是萨贝尔!”
然后星见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玄妙的符号,她喃喃念动咒语,然后蓝色的灵光自她和报信人的脚边升起,最终将两个人笼罩在其中,然后他们在原地消失了。
贝纳德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幕,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到夏仲的身边——不过很快晨星就发现了一个比之前的消息更让她绝望的事实——留有余温的床上什么都没有,女战士发疯一般把房间翻了个彻底,不过哪里都找不到幼星的身影。
但晨星却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摸了一把腰带,然后满意地发现直刀还安静地呆在最为顺手的位置,“来不及去拿大弓了。”贝纳德推开幼星房间的窗户,然后女战士深吸了一口气,她后退了两步——然后这就这样冲出了窗户!
晨星尽可能地张开双臂,她像一只鹞鹰那样向着地面扑去,但贝纳德的目标显然不是让自己就这么摔到地面上,连她亲爱的姨母也认不出自己——一棵离星塔不远的高大水杉显然才是女战士的目标,她屏住呼吸,绷紧全身皮肤——“唰!”女战士惊险地抓住了水杉横生的枝干,险之又险地将自己勉强挂在了树上。
“呼——”贝纳德觉得血气在胸口不断翻滚,她勉强笑了笑,自言自语:“这可不能再来一遍了。”然后晨星顺着树干滑到了地面上——她真是灵活极了,就像原本就是水杉的一部分,不管是滑腻厚重的苔藓还是粗糙的树皮都不能为她造成任何影响,片刻之后,女战士到达了地面,她终于能够允许自己有个暂时的放松——贝纳德瘫倒在了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半天无法平复。
“现在,让我想想米拉伊迪尔到底能到哪儿去?”
“好了,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了。”带着报信人瞬移离开星塔到了村子,萨娜发现自己不用多问什么了——往日里平静的村庄彻底消失了,现在嚎哭和凄厉的尖叫充斥了每一座木屋,那声音甚至让星见立刻打了个哆嗦。
“谁都不知道——”年轻人,萨娜认出了他,似乎是那个马诺普拉,他不停地哆嗦,“每个人都在吃晚饭什么的——我和我的父母呆在一起——”他有些语无伦次,“然后我的父亲抓着喉咙倒了下来,他,他翻着白眼,四肢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可怕的赫赫声,”年轻人的目光渐渐发直,“然后我的母亲也像父亲那样倒下了——但是我什么事都没发生……”
的确如此。从第五个家庭离开之后萨娜发现就像马诺普拉所说那样,一个家庭中可能有一到两个人发病——星见暂时将这样的情况定为一种疾病——但全家人都出现类似症状的极为罕见,萨娜注意到某个家庭中只有孩子们有类似的问题,但父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她遇到了其他星见,安斯特拉瑟和其他人,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脸色难看——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大多数家庭在那个时间里都在享受晚餐,因此餐桌上的食物受到了最大限度的怀疑。
“我没有在食物里发现任何疑点。”安斯特拉瑟告诉萨娜,“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魔法和药物,甚至我亲口尝了尝,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发现中毒的倾向,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也许我们的方向选错了,萨娜。”
女性星见吸了一口气,她终于意识到,也许三年战争之后,苏伦森林最为危险的时刻已经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间里到来了。
“所有人,”萨娜提高了声音,她向嗓子施放了某个小戏法,确保整个村庄里所有的萨贝尔人都能听到,“所有萨贝尔人,所有还能站立的沙弥扬人立刻带着病人到星塔去!”她的声音冷冽严酷:“还能拿起直刀的沙弥扬男人则到森林中去!”
哪怕她不是密泽瑟尔,但作为大星见之一八人星见团之一的萨娜,必要的时刻,她所拥有的权威并不比任何一个沙弥扬长老要来得少。
幸存的沙弥扬人立刻沉默地行动了起来——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开始是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平静的村庄变得躁动不安,然后突如其来的死亡——来自最为卑鄙的谋杀,而后是祭祀之地的毁损,幼星的嫌疑。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们。
沙弥扬人中的大部分终于恢复了理智——他们的确会在私下对星见发发牢骚什么的,但是,那种毫无缘由的厌恶和远离——似乎总是需要一些什么代价,人类才愿意面对不太美好的现实。
这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苏伦森林中炸响时,不仅是沙弥扬人和萨贝尔人,佣兵们同样听到了。
佣兵们齐刷刷地将目光向临时的首领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法师低声问道,“你预计到这种情况了吗?”他不慌不忙,甚至还谈得上惬意,“你的计划里似乎完全没有类似的部分。”
“我必须承认萨贝尔人比我想象得更聪明些。”伊托格尔冷静地说,“萨娜的反应太快,我甚至来不及让我们的人为星见们添点小麻烦——这个女人甚至没有知会过长老也没有告诉密泽瑟尔!”
“好了,现在怎么办呢?”阿伯丁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的法术匣,“他们似乎一定找出什么才会心满意足——我的魔法可没有办法蒙骗这么多人的眼睛,哪怕这里再不利于塞普西雅的法术,但这里毕竟也是魔网的一部分。”
伊托格尔耸耸肩,“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并没有麻烦到哪里去,现在,去迎接那位王子殿下吧。”他站了起来,“当然,诺姆得雅山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
“教廷到底给了你什么命令?”阿伯丁第一次问道。
“……毁灭苏伦森林——萨贝尔人和沙弥扬人。”男人暂时停顿了片刻,低声回答:“无论什么方式都可以。”
哪怕是阿伯丁——他更年轻时,是整个灰袍法师工会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胆大妄为和无所不作是法师最大的特点——不过现在他毕竟已经过了气血方刚的年纪。“教廷默认苏伦存在已经有了许多年。”法师搓了搓手指,他用一个小法术确保没人能够听见他们的谈话,“你疯了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认为可以试一试。”伊托格尔的回答有些微妙的愉悦感,“事实证明我几乎成功了。”
“说真的,我甚至不明白你到底都做了什么——毫无目的的绑架,然后你的确几乎挑起了森林的内乱——但现在他们还能应付这个。”
男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还差一点儿。伊托格尔心底最为阴暗潮湿的地方有声音在窃窃私语,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你就能彻底向沙弥扬人,向萨贝尔人复仇。
准备一杯以十五年的苦难和痛苦酿下的陈酿,值此美景,你将酣畅入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