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9
佣兵们搞出来的乱子没有结束的迹象。
被送到星塔中的沙弥扬人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他们的呼吸越来越弱,四肢僵硬,身体也慢慢变得冰凉,也许唯一的好消息是星见认为这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毒药造成的——“我们正在试着分析这种毒药的成分,”某个擅长草药学的星见告诉沙弥扬长老加迪斯,“并且意外的是,我认为这毒药并不能致命。”
“但他们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加迪斯道,他忧虑地扫了躺了一地不断呻吟的族人,“并且我觉得更糟糕了。”
“的确如此。”星见承认道,“我们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能找到那个下毒者找到解药是最好的办法,”他停顿了一下,“不过看起来这很难。”
加迪斯沉默了下来——没有中毒的沙弥扬人,那些优秀的战士搜索了村庄周围的森林,他们的确找到了入侵者留下的痕迹,却没能找到哪怕其中一个人。现实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上了全体苏伦森林居民的脸。
“我们不能指望这种渺茫的希望。”最后长老勉强说道,“还是先解毒吧——也许我们不需要那个该死的家伙也能解决问题。”
“希望如此。”星见耸耸肩,“希望如此。”
这也许是现在所有人最想说的话,希望如此——希望入侵者能被抓住,希望如此;希望星见能找到解药,希望如此;希望这该死的噩梦一样的夜晚能够尽早结束,希望如此。
但萨苏斯的确毫无踪迹。
原本以为不再会增加的中毒者开始再次更新人数,现在倒下的不再是老人和孩子,年轻的女人加入了这个行列,她们浑身发抖,就像得了严重疟疾一样冷汗直冒,高热和寒冷不断在病人的身体里争夺主导权,中毒的人们从痛苦的大声哀嚎到近乎无声的呻吟只用了不到十个卡尔的时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星见手足无措。他们只能用治疗风寒的药水暂时缓解病人的痛苦,一开始大概能让病人保持大半个卡比的平静,但现在,甚至不到半卡比病人又会陷入寒冷与火热不断交替的痛苦当中,星见怀疑很快药水便不会有任何作用。
萨娜看着圆厅中的人群——他们大多数都只能保持着佝偻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最多只有一条毯子;中毒的孩子原本尽可能和母亲呆在一块以方便照顾,但现在,星见不得不将他们分开,因为大多数的母亲也需要照顾。
保持着年轻外表的星见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她机械地蹲下身,扶起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给她喂了点药水,这让病人稍微好过了些,尽管她们都知道不久之后越发强大的痛苦将再次到来。
“多谢您,萨娜。”年轻的沙弥扬女人声音微弱,“您能帮我看看孩子吗?他在我的妹妹那里。”
萨娜低声安慰她,“不要紧,他已经睡着了——你的妹妹也是。”她用身体挡住了女人的视线,“你最好现在睡一会儿,你得保持体力。”
女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对星见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真是太好了——亚当啊,我真希望能代替他遭受这一切的痛苦。”她仍旧在不时抽搐,冷汗从未停止,但的确,女人睡着了,正在享受此刻难得的平静。
女性星见在病人身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被更加痛苦的呻吟声惊醒。然后萨娜站了起来,朝着病人的妹妹走了过去:“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你要睡会儿吗?”
密泽瑟尔看着水幕上的一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将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了出来,轻轻在水面上抚过之后,一切都消失了,不管是痛苦的人群还是茫然的星见——一切都从水面消失,现在,那仅仅是一盆普普通通的清水了。
大星见朝窗户走去,他定定地看着夜色中的森林——几个奇怪的光点晃了晃,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森林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安静,哪怕是冬季也从不消失的飞鸟鸣叫和羽翼摩擦,林狼的呼唤同伴的悠远长嚎,还有只有星见才能听见的植物的窃窃私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脚步急促地转身离开房间,长袍的袍角在他身后划出一个饱满的圆弧——就像现在大星见胸膛之中满得几乎立刻溢出的某种情绪。
回归纪五百六十一年的第一声春雷在新年过后不久的某个晚上炸响。
“敌袭!”某个沙弥扬人临死前摸到怀里的一支烟花,这是他打算送给小妹妹的礼物,但现在,他认为这支烟花有更好的用途——在死亡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摸索到口袋里的火石并且成功地点燃了烟花的引线——这个沙弥扬人拼命发出的示警像一道惊雷,彻底打破了森林的沉默。
在三年战争结束数个纪年之后,苏伦森林再度迎来了战争——或者说袭击。
袭击者蒙着脸,他们目的明确并且身手高明,那些散落在森林中的沙弥扬战士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来不及和同伴联系,也来不及回到村子里,许多人就这样被杀掉了,他们在死前甚至充满困惑和不甘:这些人是从哪儿出来的?难道因为怀疑星见,亚当弥多克便因此向沙弥扬人降下灾祸吗?
这些训练有素的袭击者并未恋战,他们突破了少数沙弥扬战士组成的单薄的防线——他们就像真正的军人,行动迅速,并不嗜杀,甚至没有人停下为那些重伤或者仅是无法移动的沙弥扬人补上一刀,很显然,袭击者的时间非常宝贵。
他们沉默地冲入沙弥扬人的村庄,没有在任何一栋木屋上浪费时间——袭击者的目标非常明确,遥遥矗立在沙弥扬村庄不远的星塔——很显然,袭击者认为那才是值得花费时间和精力对待的目标。
在袭击者尚未惊动任何人之前,伊维萨的断掉的手臂现在被半身人临时处理了一下——古德姆找来了小块的木板,沙弥扬人自己从上衣上撕下来的布条,然后商人用木板将断掉的手臂夹在中间,然后用布条紧紧地缠起来。
“这只是临时的措施。”半身人一边绑紧布条一边嘟囔,“它可以保证你的手至少不会发生更严重的错位什么的——我相信星见有更好的办法,不过在那之前,先暂时应付吧。”
“这样就很不错。”伊维萨看着半身人将一根打结的布条套在自己脑袋上,然后将包扎好的手臂穿过布条,好了,现在他的手吊了起来。
法师已经从沙弥扬人的背上滑了下来,他感觉好多了,至少不再头晕目眩和呕吐。“那个法师逃走了。”夏仲轻声说,他现在的情况也仅比非常糟糕好那么一点儿,“他赶在我使用空间锁之前溜走了——狡猾的同行。”
“我把最后的大个子留在那儿。”伊维萨说道,“不过我现在有点儿后悔,应该杀了他——被卸掉的关节没能及时接上的话,超过一定时间你的四肢就再也用不上了——他是个战士,我不应该让他遭这份儿罪。”
“你可以让其他人去干。”半身人建议道,他偷偷看了伊维萨一眼:“我觉得,”古德姆有点结巴,“也许,你——不大喜欢看到——”
“兄弟的尸体。”巡林队的首领补充道,他看上去平静极了,“没什么——我的兄弟早在十五年前已经死去了,现在这个人只是苏伦森林的叛徒。”伊维萨朝半身人笑笑,“没有哪个沙弥扬人会为背叛者的死亡感到哀悼。”
当半身人打算问问伊维萨他们是否回到星塔时,璀璨的烟花猛然在头顶的天空炸开。
三个人呆呆地仰头,只是很短的时间过后,金属相交的声音,人类濒死的呻吟和痛苦的嚎叫远远地飘了过来——沙弥扬人第一个惊醒过来,他就像好不容易从一个深沉而久远的噩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被迫面对更加可怕的梦境。
伊维萨深吸口气,他将受伤的手臂从吊在脖子上的布条里抽了出来。“幸好是左手。”沙弥扬人对着半身人笑笑,“我想可能有些勉强,不过应该能应付这个。”男人示意半身人帮他把直刀重新绑死在右手上。
当古德姆将最后一个结打死之后,沙弥扬人半蹲下来对半身人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他站起来看着夏仲,幼星回以一脸茫然——“你要去哪儿?”夏仲脱口问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们得马上回到星塔去。”
“噢,”伊维萨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所以你们的动作得快点,我想他们来不及搜索并且封锁村子,只要足够小心,你们能赶得上在他们之前到达星塔。”他对被留下来的两个人挥挥手,“再回啦。”
然后伊维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朝着不断传出痛苦和呻吟的地方——朝着他的族人们跑去。
这个晚上之后,谁也没能再见到沙弥扬巡林队的首领。
半身人扯了扯夏仲的袖口,“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古德姆低声说,“星塔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小个子抽了抽鼻子,“我们得回去。”
“噢……”夏仲恍惚中觉得自己回答了半身人一句话,但事实是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呻吟,商人再问了一遍,这回法师听见了。“我们回去吧。”他听到自己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响起来,“其他人已经等急了。”
他毫无所觉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在半身人惊恐的目光中干净利落地踩了个空。
密泽瑟尔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几乎所有星见——萨娜,安斯特拉瑟,萨鲁伦,还有其他许多人——只有极少数女性星见被留在了星塔中照顾病人,幼星伊斯戴尔要求跟着成年人,大星见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当你看到米拉伊迪尔回来后,立刻回到星塔中去。”密泽瑟尔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求你当米拉伊迪尔回到星塔之后,立刻打开天幕。”
伊斯戴尔的脸上立刻失去了所有血色。
“别想太多。”密泽瑟尔笑了笑,外面的喧闹越来越大,而火光甚至映红了大半个天空,“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他匆匆说完,带领着萨贝尔人走进迟到了许多年的战场。
事实上苏伦森林的局势并没有许多人看起来那样糟糕。袭击者尽管精锐,但他们人数稀少,而沙弥扬也并不是什么容易打发的对手——他们的确被分散在森林当中,但袭击者的动静已经完全无法掩藏,越来越多的沙弥扬人回到了村庄当中,袭击者开始逐渐感到吃力——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有个人忽然从这群黑衣人中冲了出来,他嚎叫着向沙弥扬人的防线扑了过去,然后巨大的爆炸在人堆中间响起,不仅是袭击者,更多的沙弥扬人倒了下去。这个变故让双方都有片刻的怔忪,但很快,黑衣人中出现了更多的袭击者,沙弥扬人不得不选择及时避让或者付出鲜血作为阻击的代价。
但在这时候,密集的咒语声纷纷响起,代表不同法术的各种颜色的灵光接连亮起——萨贝尔人终于及时赶到,沙弥扬人原本脆弱摇摇欲坠的阵线得到了有效的加强,他们终于能够缓一口气,开始有时间猜测这未知的袭击来自何处——至少是长老们有时间。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袭击苏伦?”类似的问题不停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并且随着袭击者的节节败退而让沙弥扬人变得越发不安。不过,当他们看到星见们的身影时,哪怕是之前对萨贝尔人有着最多非议和臧否的沙弥扬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密泽瑟尔。”加迪斯在忙乱中对大星见点点头,“所幸损失很少。”
“你们得到俘虏了吗?”密泽瑟尔甚至来不及回礼,某种不好的预测正在这个最为年长的萨贝尔人心中疯狂生长,他直接了当地问道:“有活着的袭击者吗?”
加迪斯愣了一下,“不。”他迟疑地回答,“所有袭击者似乎都带着某种特别的武器,他们在发现无法逃走时会果断地使用它——”长老将密泽瑟尔引到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带着斑斑血迹的坑洞前,“会引起巨大的爆炸,包括使用者本人在内,一安卡尺之内不会留下任何活物。”
“该死的侏儒。”密泽瑟尔眯起了眼睛,“我以为那些生活在地底的爬虫们已经将他们祖先的恐怖发明遗忘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人们善良并且乐观的无聊期待而已。”大星见猛地向星塔折返,加迪斯险些没能跟上他的脚步,“袭击者会开始撤退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已经达到,或者是将要达到目的。”
如果说袭击者有什么目的——加迪斯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甚至觉得四肢冰凉僵硬,心脏停止了跳动——“星塔——”长老艰难地将这个熟悉的名字从齿缝中挤了出来,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这股强大的压力迫使沙弥扬长老尽可能扯开嗓子嘶吼:“他们的目的是星塔!”
密泽瑟尔已经顾不上太多,他立刻拉出了一个空间门,却在要跨入的时候被人拉住了长袍。大星见恼怒地回头,发现星见们不知何时已围了上来——“您不能使用法术!”萨娜强硬地按住了他的双手,“我们现在承担不起失去一位大星见的损失!”
“……我们更不可能承受失去星塔的损失!”粘稠到几乎可见的星力从密泽瑟尔身上三开,紫色的灵光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另类巨大的人形火炬,他盯着这群面色哀凄不断摇头的星见说:“萨贝尔人可以失去一个大星见,但永远无法承受失去星塔——那是苏伦森林的希望和未来。”
然后所有的阻止的手都被一股坚决却温柔的力量拉开,空间门从一个针尖般大的点开始旋转,最终变成一扇门的大小,密泽瑟尔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的离开。最后女性星见转身向逐渐远去的喧闹走去,更多的星见沉默地跟上。
“如何失去的,必将如何讨回!”
这个时候,伊斯戴尔正焦急地等待着夏仲的归来,法师和半身人在黑暗的村庄中艰难地寻找正确的道路——夏仲不敢使用空间门,因为森林中躁动的元素告诉他有更多的人进入了苏伦;伊维萨面前的敌人不断增加,但沙弥扬人自信能够应付。
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黑暗中,狂妄的棋手自信满满——他以为所有的棋子都登上了棋盘,按照他的心意上演一幕幕悲喜剧之后戏剧终将迎来高潮;但命运的河流波谲诡异,无人可知究竟如何收场,没人能够预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