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第一百八十六章 尾声4
“我以为你会在这里呆得更长点儿。”半身人将手里已经打包好的布包丢进更大的箱子当中,他忍了忍——对于古德姆的种族来说这算是极为重大的克制与善意,但是——商人终于还是张开嘴,“沙弥扬人看起来并不太在乎你现在在这儿呆多久。”
男孩将厚实的外套扔进了箱子中,他现在正打算将裤子也一起扔进去。“我不知道现在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加拉尔拧着眉毛清理铺满整个床铺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我想也许可以把这个扔掉,我记得贝纳德似乎送给我们一盏新的马灯。”
他把新的灯从桌子上拿起来挂在箱子外边,“一切都结束了,莫名其妙的叛乱,危险的袭击——虽然我认为我那位舅舅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不过,好吧,的确有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我——我为苏伦带来了灾难。”
“我想他们没这么认为。”半身人帮他把小铲子在箱子上绑紧,“加拉尔小少爷,我得说你真的想的太多了。”
“如果你和那些痛苦呻吟的人在一起呆一个晚上,”加拉尔背对着商人,声音平静极了,“和那些濒临死亡的人呆在一起,而你却对他们的遭遇无能为力——不,你自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男孩蹲下来将装满的箱子捆好,“我可不觉得,还会没人会对这样的遭遇多想什么。”
他麻利地用苏伦特产的皮绳——沙弥扬人用鞣制后的鹿皮切割成仅宽一指的布条,它们足够强韧并且富含弹性,很适合用来捆绑各种东西——将吊锅和水壶串在一起挂在另一个木箱上。贝纳德告诉男孩,他可以带走几头林鹿,到达菲尔顿镇之后将鹿交给那里的沙弥扬人就可以。
“好吧,我也得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商人叹口气,他将叠好的衣服放进布包中,“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法师一道上路呢?他也是会离开这里的。”
加拉尔忙碌的双手第一次迟疑地停下来,“我觉得他不会再去熔岩之城。”他含混地说,再度使用双手熟练地把武器——贝纳德送给男孩一把备用的双手剑还有两把全新的十字弓——裹进了鹿皮当中,“而现在我也没什么立场再向他寻求帮助。”
“如果你愿意,”半身人观察着男孩的表情,“他不会反对——我们现在都知道奥玛斯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严厉。”
这个话题似乎让加拉尔感到烦躁——他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我不想得到他的怜悯。”这个阿斯加德的后裔语速极快,“我更不希望看到他的眼神——说真的,那会让我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噢,”半身人踮起脚尖——感谢萨苏斯,现在男孩半蹲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你要知道,如果他还愿意给予你怜悯和同情,只能说明至少他还愿意关注你。”
“这样的关注对一个国王来说可没有什么好处。”加拉尔咬着牙勒紧绳结,“一个被人所怜悯和同情的国王注定活不了多久——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你就得一个人和沙弥扬人——我是说维尔瓦他们一起离开了。”半身人有些忧虑,“你知道——我改了主意——”
“你更想和法师呆在一块。”男孩帮古德姆说完下半句,“这没什么,而且你给了我非常巨大的帮助——”他抓起挂在脖子上的一个饰物晃了晃,“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这东西给别人。”
“帮助一个落难的国王就是一种最为优秀的投资。”古德姆眨了眨眼睛,这个小个子现在看起来精明得紧,“那玩意儿在我手中的作用可不会比在国王手中来得大,而我非常确信你一定会将承诺的报酬还给我。”
加拉尔将剩下的皮绳随手扔开,他就这么坐在地板上,“你对我可充满了信心。”他笑着说,过去那些纠缠在他眼底的一片隐晦似乎已经彻底消失——半身人得出谨慎观察后的结论,不过这一点商人并非十分肯定。
“我相信那一点。”半身人慢吞吞地在男孩身边坐下来,他挠了挠脑袋,“萨苏斯啊,”商人充满感情地叹了口气,“我可从没想过我能和一个未来的国王这样坐到一起!就像真正的兄弟那样!”
这句话成功地逗笑了加拉尔,“我想阿斯加德的血脉里从不曾掺入半身人的血统。”他板着脸说,然后在古德姆惊讶的眼神里再也绷不住表情,男孩哈哈大笑,不顾脏兮兮的地板就这样仰面倒下,“我开玩笑的。”他好不容易停下笑声喘着粗气说,“你当然是我的兄弟。”他盯着漆黑的屋顶重复了一遍,“古德姆,半身人,你当然是我的兄弟。”
“噢,也许几年后我得给你行礼呢!我想想,”商人装模作样地歪了歪脑袋,做出沉思的样子,“平民都得行单膝下跪礼,不然也得是抚胸鞠躬礼——天哪天哪,这么想想的话,我甚至不知道到时候是否还有勇气去熔岩之城的王宫见你!”
男孩没出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听到我成功的消息,就不要来见我了吧。”加拉尔慢慢地说:“也许我们可以选另外一个地方——但不要是熔岩之城。”
“听说阿肯特迪亚的王宫非常美丽——我是说,那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那儿的。”
“住进王宫的人都会有一点改变什么的——我只见过父亲几次,还有一次是在熔岩之城的王宫之中作为贵族子弟和其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们一起见他,他看起来,”加拉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就像个最标准的王子,还有他的王妃。”
“英俊的王子和他美丽的妻子?——童话里总是这么写。”
“一点儿没错。”
“可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他的妻子不是我的母亲。那一刻我真希望我的父亲不是他。”
“……那你就当不了国王啦!”
男孩预定在新年的第二个月出发——星见们告诉他这个月的中旬还有大约五六天的阴雨,不过加拉尔信心满满——“那时候我们已经到达菲尔顿镇,我想我们能在那儿把糟糕的天气躲过去,”他这么告诉一脸担忧的半身人,“我想探子们应该已经离开,他们不会发现沙弥扬里的一个小杂役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我以为你对那几天的杂役生活生恶痛绝。”古德姆说。
是不怎么喜欢。男孩诚实地回答:“你知道的——我可从来没做过那个,背行李,牵马什么的——”他摇摇头,“甚至那是我第一次骑上一匹矮种马。”
法师和他们的矮种马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战斗的晚上死于袭击者引发的大火,这结果让加拉尔和半身人沮丧了好几天——那实在是非常不错的坐骑。
“可你做得很不错。”半身人说,“如果不是认识你的人,准想不到加拉尔小少爷你能做这个。”
“……我可不希望被什么认识的人看到。”男孩摇摇头,打算换个话题,“你刚才从维尔瓦那儿回来吗?”
“顺便去了一趟星塔。”半身人注意道男孩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伊斯戴尔之前说他为你准备一些药水和卷轴,我顺便过去帮你拿回来了。”
这个结果似乎让加拉尔有点失望,不过很快男孩就将这一丝他也不清楚缘由的失望丢到脑后。加拉尔将药水放进木箱的外侧,卷轴则妥当地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中——他注意到卷轴上的封条的文字和伊斯戴尔的笔迹不同。
“星见们不会轻易让任何一张写着他们文字的羊皮纸出现在苏伦森林之外的地方。”半身人耸耸肩,他笑嘻嘻地说:“我认为你应该知道那是谁的作品。”
“七叶法师的卷轴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男孩笑得自然极了,就像他真的为得到了几卷法师亲笔抄录的卷轴而开心,“我真应该去谢谢他——可惜,”他遗憾地看着已经打包好的几箱行李,更多的部分还没来得及整理,“似乎没有足够的时间。”
加拉尔几乎算是空手来到苏伦森林,但他离开时,双手握满的形容绝不夸张,甚至远不足以形容——沙弥扬人出于各种复杂难言的心理,为男孩和那些将要离开森林的族人准备各种各样的行李,适合不同天气穿戴的衣服,从轻柔的亚麻内衫到放水外套;从轻便的皮甲到混合了秘银的铁甲;不包括直刀在内的很多种武器;各种各样的药剂,治疗感冒到治疗肠胃;帐篷和睡袋,还有乱七八糟七零八碎的东西——马灯,水壶和锅,木碗和勺子,火石——噢,加拉尔已经想不起他还有什么东西是没看过的。
“好吧。”半身人卷起了嘴唇,“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男孩纠缠,而是从善如流地换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决定出发时间了吗?”
“三天后。”阿斯加德的后裔平淡地说,“维尔瓦刚离开这儿,他说他和其他的沙弥扬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将在出发的那一天提前过来把行李好好地捆在林鹿上。”
他看着半身人——这个仅到他腰部的小个子,微笑着说:“这回,我们可真的要说再见啦!”
夏仲站在窗口发呆。
他的书桌上一卷抄录到一半的羊皮纸就这样随意摊开,天青石的墨水也干涸得差不多,不过显然法师的注意力并未在这件事上。
“你甚至没有记得关上门。”伊斯戴尔的声音在法师的背后响起来,法师回身看着幼星关上门,“这可真难得。”
“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人就这么进来。”夏仲以对他来说随便得近乎过分的态度回答伊斯戴尔。他打算回到书桌前继续工作,然后看到幼星之后法师改变了主意:“也许你愿意来上一场没有点心的下午茶?”他扬了扬杯子,“不过我能确保这是星塔中最好的茶叶。”
幼星欣然接受了法师的邀请。他们在圆桌边坐下,然后等待着水烧开,夏仲还是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小盘饼干,它们看起来就像刚从烤炉里端出来那么好——感谢塞普西雅,魔法的力量让法师习惯为所有他喜欢的食物来上一个保鲜法术。
“听说半身人不会跟加拉尔一起离开。”幼星啜饮了一口茶水,“看来你已经知道这个商人准备和你一起旅行。”
“我没问过他理由。”法师在面对伊斯戴尔时总愿意更坦率一点,“不重要对吗?”
“对你来说肯定不。”幼星在这一点上看得比夏仲清楚,“对他自己可不——他总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让他放弃了一个伟大的投资。”
“上位者不会喜欢被人记住当年落魄的时光。”法师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感觉身体被包着皮革的硬木支撑住之后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个小个子似乎给了阿斯加德的后裔一件商会的信物,他可以借助对方三次力量。真是高明的施恩。”
“你也可以做到。”伊斯戴尔漫不经心地说——在那个晚上过后幼星的气质便发生了某些微妙的改变,那些柔软并且温暖的东西在一天天减少,夏仲对此的评价是:“他一天比一天更像密泽瑟尔。”
法师失笑——他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似乎有些茫然,但是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嘴角向上提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天哪天哪——”夏仲模仿着半身人平日里夸张的表情,看起来愚蠢又浮夸,“你竟然谈论一个一无所有的法师对一个国王的施恩——他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许我不知道,但我可知道我不能给他什么。”
幼星安静地看着他——和刚才相比,此时的伊斯戴尔流露出了真正的表情——带着悲伤和永不消失的痛苦,“你可以在苏伦留下来——”他终于说出了盘恒在心中许久的期待:“成为一个真正的,彻底的萨贝尔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