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纪历史学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旅途1
他们挑了一个好时候上路。
所有的树木和灌木——水杉,白松,白腊,切尔斯枫树,妖精红毛山榉木,白杨,橡树,云杉,椴树,栗树;荚蒾,接骨木,木槿,鸡麻;所有的植物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换上了新衣——法师认为他看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属于新生的色彩,粉紫属于切尔斯枫树,玉绿是水杉的新叶,浅草绿则来自没过脚面的草叶,葱绿和深芽则属于许多灌木。
各种鲜花——子爵玫瑰,三色堇,诺顿蔷薇,郁金香,杜鹃。黄色,粉色,还有各种红,玫红,瑰红,大红——总之多极了,它们或者小心地藏在灌木丛中,或者大胆地生长在道路边上,这些向来谦虚的植物在这个季节奔放极了,它们拼命让自己看起来更好——或者是闻起来更好,一切的努力只是吸引更多蝴蝶或者蜜蜂的到来——因此,这也是一个盛产上等蜂蜜的季节。
贡弗雷维尔的雪顶被金色的阳光所笼罩,看起来就像一座异样的别具风情的灯塔,这对苏伦森林来说不仅意味着全新一天的到来,也意味着法师一行人得马上出发,这样他们才能赶得及在落日之前到达第一个宿营点。
同来的时候相比,夏仲的同伴少了一个——加拉尔在更早之前就离开了森林,他和一群并不太熟悉的沙弥扬人踏上归途,或者是开始新的旅行,那一天夏仲和半身人都加入到了送行的人群当中。
“虽然我还是希望能和您一块回到熔岩之城。”阿斯加德的后裔来到法师身前,诚实地告诉他,“但我想恐怕您并不如此认为。”
“那是你的道路,多上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法师回答他,“只有你自己才能应付那些——好吧,你知道的。”
“我希望向您借助力量,也许我应该向您道歉——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冒犯。”男孩翻身骑上林鹿——是他曾经非常喜爱的公鹿,但现在加拉尔甚至忘了它的名字,“好啦,我得出发啦。米拉伊迪尔,愿星辰照耀你的道路——希望你偶尔也会想起一个愚蠢的男孩,愿父神庇佑你我。”
“再见啦。”
最后,加拉尔·阿斯加尔给了法师一个微笑,他夹了夹林鹿的肚子,这极通人性的动物发出呦呦的轻鸣,依依不舍地从一丛鲜嫩的新叶前离开,轻快地甩开腿,走出了阿德罗森。
被驱逐的沙弥扬没有和他们的亲人告别,但他们的亲人还是来到这儿,并且按照传统用沾了卡尔德拉湖水的黄金树枝叶拂过旅人——从人到林鹿,从头顶到脚部,整个过程沉默无声,没有离别的伤感,也没有祝福的欢笑和歌声,就像一出僵硬,滑稽,失败的默剧。
“也许我的确在这头鹿上放了太多东西——”半身人的声音突然传来,让法师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瞥了商人一眼,然后暗自回答:你的确放太多。
不堪重负的林鹿发出不满而委屈的鸣叫。贝纳德——在出发之前她终于按照传统和程序成为了幼星米拉伊迪尔的侍从,而让人惊讶的是幼星终于放弃了反抗,近乎是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来到商人的林鹿身边并且毫不客气地将那些多余的东西拿了下来。
“你会让它受伤的,贪心鬼。”晨星不客气地喝斥道,同时靠近林鹿黑黝黝的大眼睛温柔地在这畜生的耳边安慰它,这让名叫伊玛——对,商人毫不客气地用自己矮种马的名字为这头暂时属于他的林鹿命名——的林鹿感到莫大的安慰,后果是它驯服地让贝纳德将拿下来的行李重新放回它的脊背上。
“它们非常耐重,不过也是非常娇气的动物,你得不断安抚它,记得给它零食——给你的那个小口袋里的糖块不是为你准备的。”沙弥扬女战士不客气地戳破了嗜甜的半身人的美梦,“别把那些糖块扔进自己的嘴里——至少是别当着你的伊玛面前扔。”
旅人的动作很快——他们在头一天就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并且分门别类地放到鹿棚,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将它们捆到林鹿的脊背上去——当最后一个包裹被稳妥地系好之后,甚至贡弗雷维尔山顶的阳光还未彻底消失。
夏仲将视线从忙碌的同伴身上收回,转向伊斯戴尔:“我会想念这里。”他说,尽管表情冷淡,但比起平时更低的声音足以让幼星了解法师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平静。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伊斯戴尔给了夏仲一个有力的拥抱。他黝黑的眼睛里充满了过于充足的感情——离别的伤感和为朋友祝福的温馨——这份感情不仅太满,并且温度也太高,以至于夏仲不得不转开脸,仅仅是看着伊斯戴尔就让他生出快要被幼星目光灼伤的错觉。
“我想你不会喜欢有一个太过悲伤的送别。”幼星对他说——沙弥扬女战士和半身人已经将坐骑牵出了鹿棚,他们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等待夏仲。
“如果是你们的话,我想我可以忍耐。”法师回答,“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让人厌烦的——至少这不是。”
“这就足够了。不要让我们牵绊你的脚步,去吧,”伊斯戴尔轻轻推了法师一把,将属于夏仲的坐骑的缰绳塞到了法师手里,“记得给我们写信——你知道的,苏伦森林总有许多办法得到族人的信息。”
夏仲最后一次长久地凝视这个地方——炊烟袅袅升起的成片木屋,高大美丽的星塔,还有卡尔德拉湖泊,最后是连绵的森林,最后法师的视线滑到伊斯戴尔的脸上。
“再见啦。愿星辰照耀你的道路,愿你在命运之河上一帆风顺。”
旅人就这样踏上了旅程。同行的贝纳德和半身人吵吵闹闹,嗓门足以惊醒一个陷入长眠的人——夏仲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他知道,在这里转弯再走上十卡尔不到的时间,祭祀之地就会出现在眼前,所有在袭击之夜死去的沙弥扬人和他们的林鹿都被埋葬在那里。
他放松了缰绳,让萨迦内行走的速度更快——这是伊斯戴尔送给他的临别礼物——因斯卡尔似乎非常满意新主人的行为,它回过头从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夏仲的手心。
“你不能再吃了。”法师意外地对它格外宠爱和放纵,“至少如果你再吃下去,明天只有燕麦黑豆和青草——没有黄金树叶。”他缓慢却坚决地冲因斯卡尔摇头,“是的,一片也不会有。”
萨迦内失望地转回头,然后懒洋洋地放慢了脚步——这头聪明的动物似乎了解到新主人即使并不像伊斯戴尔那样严格,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它失去了刚才的劲头,至少在夏仲催促因斯卡尔之前,这头神奇的动物并不打算让自己比林鹿快上一步。
石道依旧平坦并且舒适,没有那些会让坐骑踩滑的碎石子,也没有从石缝里疯长的杂草——它们在这个季节里能够轻易拱开两块结结实实的石板,让整个道路滑稽地隆起一道仿佛鱼脊的丑陋伤疤。
“我认为我们能够在天黑之前到达第一个宿营地。”贝纳德拉住林鹿,和夏仲并肩而行,“苏伦春季的夜晚非常美丽——我们能够看到非常多不错的东西。”
“第一个宿营地?”夏仲问道,“我记得那里是巡林队的营地。”
贝纳德的眼睛里拂过一阵黯然的阴云——或者没有。“是的。”她尽量以足够高兴的调子谈论这个问题,“他们会为我们准备好足够丰盛的晚饭。”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夏仲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谈论这个话题,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伊维萨——他应该对这个结果非常高兴。”
“我考虑过这事儿。”这是贝纳德在那个夜晚之后谈论这个话题,“我的确,的确是非常认真地考虑过,留下来,成为巡林队的头儿,或者去教导年轻的战士。”晨星耸耸肩,“我想族人们应该会高兴——这个选择什么的。”
“然后你选择成为我的侍从。”夏仲指出现实的结果,“我的确在那个仪式上看到很多双失望的眼睛。”
“因为这是我最想干的。”贝纳德很少像现在这样直视着幼星的眼睛,“我问自己,‘怎么样?贝纳德?是留在森林里,还是跟着那个不安分的幼星一块儿到处去看看?’”
“不安分的”幼星瞪着晨星。
夏仲的表情让沙弥扬战士弯起了嘴角,她露出一个真正快活的笑容,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我的心告诉我,我还是更想按照最初的愿望那样,成为一位幼星的侍从——当然,我完成了我的梦想。”
“伊维萨是个好人——不,这个说法太敷衍。”贝纳德皱着眉头想了想,谨慎地再次开口:“他是一个极端负责的,真正忠于职守的沙弥扬人,这个结局对他来说非常不公平,但是我们都知道,”晨星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的东西,“生活总是不公平的。”
“的确如此。”
“他有一个好的继承人——他在巡林队中的副手是一个很棒的小伙子,大家都认为他会是一个好的首领。”贝纳德说,夏仲注意到侍从的视线茫然地滑过路边的灌木丛,“是的,他把一切都做得很好,我们都能看出来他在努力成为一个不让伊维萨丢脸的继承人。”
但是短时间里没人会忘记巡林队的首领。夏仲冷静地想,这对那位可怜的继承人来说有点不公平,他被迫和一个死人进行比较,并且永远不会获得胜利。
“我想这是那个晚上之后我们第一次谈起与之相关的一切。”贝纳德将视线移到夏仲的脸上,她选择了比眼睛稍低一些的位置,“说真的——我一直——想和米拉伊迪尔——聊一聊。”
晨星的话里有太多的停顿,太不像贝纳德平日的作风。
夏仲保持着沉默,他只是做了个手势表示你可以随便问。
“我——我听说您没有和半身人按照伊维萨的话回到星塔。”看起来贝纳德注意这个问题已经太久,或许那天晚上之后她就一直想问夏仲,“但是您选择一个人面对那些灰袍法师——我们都知道他们多不好对付。”
“——您,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夏仲若有所思地卷起嘴唇,他银色的眼睛里闪过显见的茫然,“我想也许是责任?”他勉强找了一个理由,但贝纳德的表情和法师的心都告诉他:噢,你在撒谎。
“好吧——我得说这真是个不怎么样的回答。”法师勉强笑了笑,他的目光投向走在前面的半身人——他可真是悠闲啊,古德姆一路哼着古怪的调子,有时候会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噢!父神呐!快看那儿!我敢打赌那是一只林狼!”
——不,那只是一块石头。
但他可不在乎,他时不时地哈哈大笑,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但法师和贝纳德没对商人这种堪称愚蠢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至少在这里,至少在这个时间,他们都觉得虽然有点儿刺耳,但这笑声并不算难听。
法师收回了视线,这次他盯着萨迦内用染成各种颜色的鹿皮带编就的缰绳,“我想我一定得做点什么。”夏仲低声说,他试图让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喜欢这儿——不管是作为法师还是作为萨贝尔人来说——我都——挺喜欢这儿的。”
“而且——也许很可笑——但是——”夏仲舔了舔嘴唇,他想至少应该用更酷一点的句子什么的,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没长大的毛孩子——不不不——他和可以被成为孩子的年纪相隔已经有点太久。
夏仲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再见证更多的死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