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洛阳城。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一个丫鬟边喊边跑向内院。内院堂屋一位老夫人低头品茶,面色平静。旁边伺候的丫鬟小楠耳朵尖,听得院里喊声,便高兴的说,“恭喜老夫人,您有小孙子了。”
外面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公子。”
老夫人笑着说,“芊儿,看你冒失的样子,成何体统。”顿了顿又说,“好,都有赏。”
芊儿开心道,“我这不是替老夫人高兴么,谢老夫人。”马上又退出去,跑回东院传话。
老夫人抿了口茶,又吩咐小楠,“去前院说一声,明阳回来了,让他直接去东院,先别过来了。”小楠答应一声便跑出去了。
傍晚时分,大雪纷飞,西街冷清,一快马穿街而过。马上之人,面如冠玉,眉目清秀,沉稳内敛。马虽快,人却未显匆忙。刚到殷府门口,便有家丁过来牵马。马上之人便是殷明阳。下马便问,“圆福,夫人可好,生了没有?”
未等家丁答话便往里走,门内管家近前,“公子怎么才回来,恭喜公子啊,夫人母子平安。老夫人问了好几遍了。老夫人让您先去看夫人和小公子。”
殷明阳面露喜色,一边往里走一边回道:“你到东院知会一声,我稍后便去。”径至内宅。
内宅中老夫人生气:“我不是吩咐人让你先去看素心和儿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殷明阳笑了笑:“离家几日,当然先给母亲大人请安,况且进门时九叔说了,母子无恙,早一时晚一时罢了。”
殷母道:“好了,看也看过了,快去抱我孙子来。”言罢也面露喜色。
殷明阳答应一声,退出屋去,便往东院。
东院房内,殷明阳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的合不拢嘴,“辛苦夫人了。”
夫人史素心刚生产,身体疲惫,半卧在床上道:“别乐啦,快给儿子起个名字吧。”
殷明阳抱着儿子左看右看说:“嗯,还是像你多一点”,陈思一会说,“今夜大雪纷飞,就叫暮雪吧,表字烁白,好不好?”
史素衣似是心里一丝酸楚,一闪而过。望着殷明阳说:“谢相公,给我儿起了个好名字,就叫烁白。”
殷明阳看着孩子,“好名字,当然是好名字。你我夫妻,咱们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也是谢你这么辛苦,要为我养这一儿一女。”
说到这里,殷明阳问:“薇儿呢,她都有弟弟了也不在这陪着你。”
白素衣皱着眉说:“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天天跑出去疯,哪像个女孩子。现在还不知在窝在哪个院呢。”
殷明阳大笑:“还不是你惯的。好了,我抱去让娘看看。”
又回到内院,看到房内小楠正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擦脸,身上沾着泥雪也脏兮兮的。老夫人正数落她,“三天两头就弄得一身土,一个姑娘家,就不能安分点,你有弟弟了都还不知道。”
小姑娘还顶嘴:“我怎么不知道,早生晚生都要生。再说有弟弟有什么好,你们以后就不疼我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殷明阳边走变笑,“谁敢不疼你呀,全家都怕了你。薇儿,快来看看弟弟。”
薇儿听到声音,赶紧过来抱住殷明阳,“爹,你可回来了,我不要弟弟,快抱抱我。”
“傻孩子,没看你爹抱着弟弟呢,明阳,快让我看看。”老夫人站了起来。
殷明阳递过孩子,薇儿抱着爹的腿也凑上来瞧了瞧。小婴儿圆圆的眼睛也呆呆的看着姐姐。薇儿觉得白白胖胖的娃娃挺好玩,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殷母道:“还说不喜欢,是不是讨人喜欢啊,跟你小时候一样好看。”
薇儿歪着头一边摸一边说:“才没有我看呢,我漂亮多了。”
殷明阳道:“我与他取名叫做暮雪,表字烁白。”
殷母没有抬头,慢慢地说,“难得你对素衣的这份心,这孩子倒是与他舅舅有几分像。我的孙儿以后也做白袍将军,顶天立地,好不好。”说着晃了晃怀中孩子,嘴里还念叨,“烁白,烁白,文武全才,千军万马,蛟龙尤在。”
殷明阳道:“儿是有些心思,不过烁白白以后好好读书,平平安安就好。”
殷母道:“胡说,眼前洛阳虽是平静,但毕竟天下大乱,刀兵不断,只读书有什么用。”
殷明阳不再答话。薇儿却缠着问:“白袍将军是谁啊,是不是我舅舅,娘从来没跟我提过舅舅的,爹讲给我听。”
殷明阳道:“快要吃饭了,晚饭后,睡觉的时候给你讲好不好。”
薇儿不甘心,见父亲不说,转而又去逗弟弟了。
晚饭后,薇儿躺在床上还缠着父亲讲故事。
殷明阳摸着薇儿的头说:“你舅舅英年早逝,你娘经常为此伤心,我给你讲,但不要向你娘提及。”
薇儿眨了眨眼说:“我知道,小时候有人提及舅舅,娘听到了就一个人偷偷的哭,我从来都不敢问的。”
殷明阳道:“谁说我们薇儿调皮不懂事,薇儿最乖了。”
殷明阳坐在床边,讲起了往事:“你舅舅在世时,人称白袍将军,有千斤之力,一口刀,未逢敌手,人都说十三太保横勇无敌,一十八骑扫长安,尚在你舅舅之后,想当年……”
转眼已到三月初,天气已明显变暖了。殷明阳身穿镶紫白袍,头扎紫带,背着一只长皮箱子走在街上。走到一家乐行门前,莫师傅在里面打招呼,“殷乐师,这是从哪里来?”
殷明阳道:“最近府中事忙,我也许久没来了。莫师傅,我这琴弦旧了,有根还断了,烦您过手,给换一下。”说完把背上琴箱取下。
莫师傅接过琴箱乐到:“宫中教坊,将军府乐坊都有琴师巧匠,何必来我这小店。”
殷明阳道:“放心莫老师傅的手艺,这离我家也近,来去方便。”然后打开琴箱,拿出一布包,“这是琴弦,黑弦不换,其他全换新的吧。”
莫师傅问道:“之前没问过,你这琴为何多一根弦,音调完全不对,音色也无出奇,作何用?”说着抽出琴拨了下那多出的一根黑弦。音色低沉,悠长。
殷明阳侧着头看了下琴,“其实我也不知,问过送琴的朋友,但他不懂音律,也说不出有何用,不过此琴是我用过最合意的琴了。说来也怪,每每抚曲,总觉此琴知我心。”殷明阳似觉失言,“莫师傅见笑了,我是太着迷此道了。”
莫师傅摆摆手,“世间万物有灵,皆通人意,宝琴配名师,自当有印照,古来有之。”
殷明阳道:“莫师傅取笑了。”
店外一阵车马之声,殷明阳向外望了望。斜对面是四海镖局,门前停了几辆装满箱子的马车。几个伙计正在忙碌。有个小伙计刚好看到这里,便笑呵呵地向殷明阳抱拳,“殷公子,好久不见,来镖局喝杯茶吧。”
殷明阳认得他,向他走去,“小六,你今天奇怪啊,平日里见我从不曾邀我喝茶,难得你有心,我就来坐一坐。”
小六赶忙迎过来,把殷明阳领进内堂。殷明阳坐下便问,“近日可有你家掌柜的消息?”没等答话又问,“你家掌柜走了有三年了吧?”
小六笑着说:“可不,三年多了。”
殷明阳见小六看着他直乐,又看了看桌上,一拍桌子,“小六,你请我喝茶,茶呢?”
小六还是笑呵呵的说,“你看,茶来了呀。”
殷明阳听得脚步声,抬头向门口一看,急忙站起身来,过去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春妹,你回来了。”
百里春身着男装,戏谑道:“谁你是你妹妹,素心妹妹才是你的好妹妹。”说完翻手一拍。
旁边小六子已经笑出了声。百里春斥道:“沏茶去!”
小六子赶忙溜了出去。
殷明阳拉着百里春坐下问:“春妹何时回来的,为何不通知与我。”
百里春甩开手,轻摇几下,放在颌下,向前探身:“你不过是个琴师,又不是城卫,为何要通报你?”说完身往后仰。
殷明阳苦笑道:“你这三年,不曾与我一封书信,每每还要找小六打听你的状况。”
百里春道:“蜀州事物繁多,两边有几百口人要养活,家中就我一女子主事。哪像你殷大公子天天无事,逍遥自在。你又帮不得我半分,还要我千里之外送你满纸废话?”说完头往旁边一扭。
殷明阳无奈道:“春妹要我做什么,你吩咐便是,何必如此逗我。”
百里春扑哧一笑:“我哪有事要你做,我就是看不得你那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得样子。听说你又添小公子了,我还没道喜呢,晚些时候我再登门道贺?”
殷明阳道:“我家你不是想去便去么,哪有这些由头。”
百里春道:“我早就该去给伯母问安,我也想素心妹妹了,还要看看咱们家的小少爷呢。不过这几天镖局里有事,你先回吧,晚几天我再过去。”
殷明阳奇道:“春妹这是要赶我走么?”
百里春笑了笑:“是啊,这茶还没喝到嘴里呢,这小六怎么回事。好吧,陪你喝完茶再赶你走。”
“诶,对了,二弟近来怎样,回来过没有?”
“哎,进门到现在,你还没问过我一句我怎么样。”顿了顿又道:“我已让茗福他们去孟州和东陶一路接他去了,想来应该没几日就到了。”
这时小六才端茶上来。
琴行门口殷家仆人圆福问话:“莫师傅,我家公子在里面吗?”
莫师傅道:“乐师适才过来修琴,被小六请去镖局了。”随手指了下。
圆福转身到镖局,镖局门口有人听到,便领圆福去内堂。殷明阳正与百里春叙旧,看到圆福进来便问:“怎么到这里来了,老夫人有事?”
圆福抬头看了看百里春,“百里姑娘好,”转向殷明阳说:“公子,茗福传信说二公子在东陶镇杀了人,还放火烧了东陶镇,有人要在路上截杀二公子,菡福已暗中跟上他们。”
殷明阳思索道:“弟弟这是惹上了什么人,闹得如此大动静。圆福,一起回府。”
又对百里春道:“春妹,二弟有事,改日再叙。”随即带圆福出镖局,百里春在后面喊道:“你莫着急,如需要帮忙,就派人告诉我一声。”
殷府内堂,殷母与管家殷九伯正在议事。殷明阳和圆福刚进内堂,管家就递过来一封信和一张纸条。殷明阳一边看,这边管家说,“第一封信应该昨日中午发出,今日巳时快马送到。第二封茗福已用了飞鸽,应是辰时发出,圆福去寻公子时收到。”第一封信内容圆福已讲与他,殷明阳细看第二封,内容不多,只说殷明月所杀人中有刘守义。刘静山,松风观,桃花寨诸人已到怀州拦截殷明月。殷明阳还未说话,管家先说:“从时间上算,今日二公子应该也到怀州了,不巧的话可能已与他们遇上了。”
殷母到:“若如此,我儿危矣,明阳,你要速去怀州救你弟弟。”
殷明阳赶紧安慰母亲,“母亲莫急,明月心大胆大,他此时要么在东陶镇不远,要么在去怀州的路上,出事之后决不会急往怀州,我现赶去,定能先拦下明月。”
殷母忧虑不减,“望如你所言,你速去,见机行事,务必保你弟周全。”
殷明阳回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动身。九叔,我与圆福先行,你去找莫师傅取我琴后追上我们。”三人随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