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阳铁剑一步一步走过来,吕凤先知道当嵩阳铁剑停下来时,就是他的内力积聚到巅峰的时刻,那一刻也就是对方出剑的时候。
四周积雪簌簌落下,似乎不堪忍受嵩阳铁剑那惊人的剑气。
在这剑气肆虐下,吕凤先的信心不似最初。
吕凤先望着嵩阳铁剑渐渐靠近,不知不觉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不是个人,而是一把剑,通神之剑。
吕凤先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是此刻他不敢等了,怕再等下去,自己会连出手的信心都没有。
他先前进入空灵的状态,浑身都是破绽,浑身也没有一处破绽,但是现在他不能再如此空灵了,不情愿的要动作了。
忽有寒风爆起,吹散浓雾,吹落飞雪,吕凤先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嵩阳铁剑的脸,清清楚楚瞧见了嵩阳铁剑漆黑的剑鞘。
不知道莹莹鬼火何起,碧绿惨淡,将吕凤先眼睛一晃,就这一晃,吕凤先眨了下眼睛,他本不该此刻眨眼。
在这一刻嵩阳铁剑的剑已经离鞘,秋水碧寒,湛湛生辉,似银河解悬,一道剑光流转不息。
那是一道无法定义的剑光,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嵩阳铁剑很好的演绎了这一句话。
嵩阳铁剑铁剑在手,展现出真正的郭嵩阳。
吕凤先则空着手。
到了他们的境界,有没有武器已不重要,只要他们愿意,身上任何一处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吕凤先早已弃掉银戟,练成三根可以切金断玉的手指。
面对这道势若雷霆的剑芒,吕凤先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大惊之后得大定,吕凤先反而在这最后一刻突破了胜负心,进入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嵩阳铁剑一生都献给了剑道,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三尺之锋,群雄束手。
一剑飞来,天下何者可挡。
吕凤先潜伏十年,自信武功已经不在任何人之下,这一次定要证明自己这十年寂寞、三千苦功并没有白费。
在嵩阳铁剑的威势逼迫下,他此时竟有了新的突破,这突破令他自信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嵩阳铁剑就要败在他手中。
剑气袭来,天地间满盈着凄凉肃杀之意。
嵩阳铁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吕凤先的手,他知道这只手确实可怕。
但是他的剑绝不停留,他的人、他的剑已经合一,不分彼此。
剑光一闪,锋芒停顿。
嵩阳铁剑的剑被吕凤先的手指夹住了,但是剑尖已经刺入吕凤先的胸口。
鲜血染红了吕凤先的白衣,更坠落在地上,结成了冰块。
吕凤先嘴角露出苦涩,言语有些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段时间,你这一剑就无法刺入我的心脏了。”
嵩阳铁剑默然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再来一次输的仍旧是你。”
吕凤先猛地手指用力把剑尖拉出来,嵩阳铁剑没有阻止他,鲜血从吕凤先胸口喷射出,如此流血会令他死得更快。
吕凤先恨道:“世上既有吕凤先,为何又生了一个郭嵩阳。”
言毕,吕凤先倒了下来。
错的不是他,错在于他真的不如嵩阳铁剑。
吕凤先死在嵩阳铁剑手上一点也不奇怪,更不可惜,对于真正的武者来说,死亡是最美丽的归宿。
嵩阳铁剑黑衣如墨,比夜色更加黑暗,一剑削下一大片碎石,借此将吕凤先埋了。
明天就是他和焱飞煌决战的时刻了,到时是他埋葬焱飞煌,还是焱飞煌埋葬他呢。
西门楼这边,蓝蝎子下了楼,行了不远,就看见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少年,两个穿着黄衫的少年。
若是门楼之行前,她多半会忍不住去引诱这样的少年,但现在她仿佛见了鬼。
两个少年不是鬼,但却见鬼。
他们也看到了蓝蝎子,上官飞道:“这不是蓝蝎子么,去哪呢。”
蓝蝎子冷哼一声没有回应,上官飞或许不够火候,但荆无命只是站在那里,却让她心中忌惮不已。
上官飞冷声道:“你敢从我们金钱帮手上救走杨承祖,今日还敢出现在这里,那你哪都不用去了。”
蓝蝎子冷笑道:“你回去问问上官金虹,蓝蝎子是你们能留得住的么。”
荆无命忽然冷道:“听说你出手很快?”
熟悉荆无命的人都知道,他寡言少语,除非要杀人的时候。
荆无命的声音并不冷酷,但确实不似人声,他说话只是为了说话,每一个字都非常节省,就如同他杀人只是为了杀人。
蓝蝎子心中忽然冒起一股寒意,她发现她今生从没见过荆无命这样的人。
事实上,方才焱飞煌不仅毁了她的独门兵器,或许更摧折了她的信心。
不过蓝蝎子依旧呵呵笑了起来:“我出手必然会有人送命,你要见识么。”
只是她这话底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足。
荆无命道:“好,我问你现在想不想认识?”
见识什么?
自然是……送命!
蓝蝎子感觉荆无命像一个疯子,你根本无法跟上他的思维与逻辑,她想逃离这个见鬼的地方,离开这些见鬼的人。
她回道:“世界上有谁真正想死么?”
言语间偷偷打量荆无命的剑,他的剑就挂在左手边,用左手剑的人出手更无情,更狠辣。
荆无命是出了名的左手剑,不过他的剑一直在剑鞘里,一点剑锋都没有露出来。
蓝蝎子判断或许荆无命未必就想在这里和她动手,毕竟焱飞煌就在不远处,他要留下力气对付焱飞煌。
荆无命道:“好,不想死的人杀起来才有意思,不然便毫无乐趣可言。”
言语间,荆无命出剑了,毫无征兆。
蓝蝎子至死都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快的剑,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还击,冰冷的剑锋已经穿过她的咽喉。
不过荆无命收剑的时候,剑尖溅起的鲜血染上了她的嘴唇。
她得以品尝死亡的味道,与之前所有品尝的人一样,那个味道是咸的!
孙驼子自然是个驼子,他的背自然是弯的,然而他的腿却是笔直的。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充满老茧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还很厚,单单这一双手天下间已少有人敌得过。
若非如此,昔日王怜花也不会要这双手来守护怜花宝鉴。
孙驼子终于看到了门楼,但是他已经无法判断焱飞煌现在是什么状况,是死是活。
最重的是怜花宝鉴还在他手里么,还是已经易主,成了金钱帮的东西。
还没完全到门楼,他已看到两个穿上杏黄色衣的少年。
两人面前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
孙驼子见多识广,从那副苗疆的打扮认出那是蓝蝎子的尸体。
蓝蝎子武功的可怕,孙驼子很清楚,居然有人能杀了如此可怕的她,这让孙驼子很意外。
不过他马上明白,这个结果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上官飞也看见了孙驼子,他眼中有了奇异的光芒。
上官飞开口道:“你就是昔年号称背上一坐山,山也压不倒的孙驼子?”
孙驼子见他目露精光,这是内功有了相当火候的表现。
江湖中何时又出了这样一位的少年高手?
孙驼子询问道:“正是在下,老夫多年不入江湖,居然还有人认得,不知道小哥是哪一位旧识的后人?”
上官飞没有答话,而是拿出一对子母钢环,在江湖上混的很少有人认不出这对兵器,这对子母钢环论威名还在例不虚发之上,孙驼子自然识得。
孙驼子的父亲是天机老人孙老头,上官飞父亲是龙凤双环上官金虹,一个兵器谱排名第一,一个兵器谱排名第二。
因此很多方面,二人都是天生的对头。
孙驼子警惕的打量四周,似乎在看上官金虹是不是也来了。
只是他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以上官金虹的本事,若是他不想让人瞧见,就算他站在孙驼子身边,孙驼子也不可能找到他。
上官飞道:“你不用看,我父亲不在这里,他去找你天机老人了。”
以上官金虹的性格,自然告诉上官飞他要去杀天机老人,一旦天机老人身亡,龙凤双环便毫无疑问成为兵器谱第一。
上官飞知道上官金虹去找天机老人了,只是他不知之前在茶寮上的那个老头就是天机老人。
孙驼子听到这句,顿时手足发冷。
他了解上官金虹这个人,如果他没有把握,是不会去做一件事的。
百晓生当年前排兵器谱时,上官金虹名列第二,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第二对上官金虹来说就是羞辱。
因此,当年上官金虹和孙老头见过一面。
也是同一年,孙驼子欠下王怜花的大恩。
那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孙驼子不得而知,天机老人也没有提,但是自那之后上官金虹就再也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了。
孙驼子是老江湖,明白这已经说明上官金虹当年在孙老头手上吃了亏。
当年是上官金虹吃亏了,同样的错,上官金虹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事实上,上官金虹一生中几乎没有犯过错,因此今次天机老人凶多吉少。
孙驼子看着上官飞旁边的少年,这个少年眼睛是死灰色的,既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
孙驼子感觉口舌发干,心里头恐惧地问道:“荆无命?”
荆无命冷冷地盯着孙驼子,没有回应,也没有点头。
从这不是回答的回答中,孙驼子得到了答案,他的心倏然一下子沉入谷底。
上官金虹这次竟然连荆无命都没有带去!
这只说明一件事,今次上官金虹实在很有把握。
孙驼子内心自然期望孙老头依旧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天机老人,但理智却让他明白,这一次恐怕真的要败了。
身为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十几年来孙老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人动过手。
门楼上,焱飞煌送走了胡不归,忽然发出一声的叹息。
一旁的林铃铃面露好奇:“小姐说过,公子的武功已是天下无敌了,天下无敌的人也会有烦心事么?”
焱飞煌缓缓道:“即便是天上天下都无敌的人,也依旧会有烦心事……况且,我不是为自己而叹息,这是为别人而叹息。”
林铃铃道:“是为谁?”
焱飞煌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看向某座高山:“为那些达到顶峰的人。”
林铃铃道:“达到顶峰不好么,武功那么高,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想做什么都行,那样多美好?”
焱飞煌道:“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巅峰,内心就会产生一种恐惧,生怕别人会赶上他,生怕自己会退步,到了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想法子逃避,什么事都不敢去做,尤其是年纪越大的人。”
少年视线眺望远方,接着道:“然而越不去做,就渐渐会变得真的不能做了,一些人会忽然归隐,另一些人甚至会自暴自弃,甚至一死了之……亘古以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除非真的能超然物外,达到无漏忘情的地步,对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着意。”
林铃铃听得似懂非懂:“就像道德经中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么?”
焱飞煌点了点头,面露赞许:“对了一半,只是武者若是没了那颗争竞之心,却又不可能到达武学顶峰了。”
林玲玲忽然感兴趣的道:“那公子你呢?你会怕后面的人追赶上来么?”
焱飞煌笑了,他拍拍林铃铃的肩膀,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好似此地的一切突然间变得与他无关了。
林玲玲就有这种感觉,但怎么可能无关呢?
方才这里死的人,甚至附近所有的人,他们本就是因为他才出现此地的。
林铃铃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焱飞煌是什么意思。
门楼下,孙驼子看着上官飞,心中腾起恨意。
十多年收敛没有抹去他的暴躁脾气,仅仅只是让他懂得掌控。
上官飞忽然笑了起来:“你要和我动手么,碰巧我父亲一定会杀了你父亲,我在杀了你,你们父子又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