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且战且斗,后方的焱飞煌视线眺望着前面,那雪覆盖的远山和树林,与左明珠不疾不徐的继续往前走着,虽然看不见两人的足迹,但是焱飞煌丝毫不怕失了两人踪迹。
他淡淡道:“当今世上用剑名家不少,高明剑法也多,但论精妙致胜,怕是没有任何一门剑法及得上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言语间提到清风十三式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些唏嘘,这一点左明珠注意到了。
她问道:“这清风十三式有那么厉害?”
焱飞煌道:“你应该知道每隔数十年都会出现一个,或者几个称雄武林,难寻敌手的绝世剑客,如薛衣人、李观鱼之类,但是他们的后辈传人论武功往往比他们差远了,你可知是何缘故?”
左明珠道:“为何?”
焱飞煌悠然道:“这些人都到了无招的境界,即便同样的剑法,在他们手中使出来,却是无迹可寻,即便别人对他们练的剑法研究透彻,可真正面对他们这样敌人时,便会发现那些破解之法都用不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左明珠明白了,但依旧不解地问道:“这跟清风十三式又有什么关系?”
焱飞煌道:“清风十三式却是基于无招而创出的剑法,它看似有招有皮,实则无骨无招,真正使出,正合似有若无,似实还虚,似变丕变的至高剑道。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别人根本就摸不清出剑之人的剑路和招式……中原一点红的剑法讲究一剑毙命,因此必须先透彻高亚男的招式,若不能摸清高亚男的剑路,他必然难以出手。”
十二字剑理正是天下至为精深的武学道理,无论学的哪门那派的武功,只要掌握了这十二字,登临绝顶便非空谈。
高亚男目前还掌握不了这十二字的精髓,但是并不妨碍她仗着清风十三式锲合这至为高妙武学的道理。
这也正是清风十三式的玄妙之处,能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武学道理,借由固定的招式演化出脉络来,创出这门武功的人,足可以称得上一句学究天人,自成一家了。
言语间,一片枯黄的落叶,上面载着薄薄的雪粉,被寒风吹来,左明珠伸手一探,却只抓住了半片落叶。
美眸惊色中,只见这枯叶断口整齐,左明珠喃喃道:“已经动起手了。”
焱飞煌目光有些意外,突然叹了口气道:“中原一点红当真奇才,竟能在这段时间突破,将杀气凝为实质,幸好他尚且没到收放自如的境界,溢出的杀气,波及了树林的枯叶。”
木叶萧萧,寒风呼号。
天地肃杀,众生于此化草介。
焱飞煌拉着左明珠加快了步子。
他每踩一步,落足位置有着难以言喻的奇妙。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却变得越来越快,到后面就好似被风吹得鼓胀的帆船,呼吸间就带着左明珠掠过数十丈的距离。
如果有武学高明之士,见到这一幕必然惊骇欲绝。
武学素来来有借力使力的技法,但都及不上焱飞煌此刻这般骇人。
这一刻焱飞煌借的不是凡人微力,而是天地伟力,他用出一分力气,可借着奇妙的步法,而落点的位置以及自己的动作,将一分力气化作了十分。
进而周而复始,十分力气再化百分。
最后速度快到难以言喻。
又过了片刻,前面现露一座山丘。
两人远远见到,中原一点红和高亚男于那处对峙着。
焱飞煌道:“还好,还没真正动起手。”
左明珠道:“焱叔叔你既然说中原一点红有了突破,为何还不阻止他们,万一出了差错伤到高姐姐可怎么办。”
焱飞煌道:“不会有差错。”
这句话语气淡淡,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概。
倏然,先动的不是中原一点红,反倒是高亚男。
高亚男的青衣微动,一道淡淡的剑影,夹杂在风雪之中,似有若无。
出手正是清风十三式的起手,清风徐来。
这一剑极为清淡,精妙之处非常人可以想象,纵使焱飞煌也不禁赞叹。
清风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无为四字,以其清远无俦,故而无坚不摧。
原本高亚男的性子急如风火,是学不好这门剑法的,可是这些年寻找胡铁花的途中,饱经苦难,反而磨砺了自身的心灵,化刚为柔,意如流水。
水是天下至柔之物,然而一旦积蓄已久,便能化作洪流,冲倒山峰,如此变化可谓至大至刚。
但见那飞扬的雪花被中原一点红的杀气碾作粉尘,而在这一片白茫中,那道黑影和青影时隐时现,好不真切。
于此刹那点滴间,两人也不知交手多少剑,但通过那地上一道道深深的剑痕,无不表明,刚才交手的激烈。
倏然两人又各自分开,默默对峙。
中原一点红眼神愈发明亮,他没想到高亚男的剑法居然高绝如斯。
世间名门大派都不乏高深的剑法,但论当今七大剑派,却以华山派的剑法为诸派之冠,无可比拟。
这一点中原一点红自然深知,只不过他料不到高亚男年纪轻轻,在剑术一道,居然远超不少剑术名家,将华山派剑法的锋芒完全展现出来。
中原一点红的剑法不高明,却是杀人的剑法。
自千锤百炼而出,自无边杀戮而成。
这样的剑法往往一剑出后,对手便会被他这快的不可思议的剑速震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刺中咽喉。
然而高亚男心沉如水,完全不为所动。
一招清风徐来,使得浑无破绽,中原一点红的剑虽然够快,虽然无孔不入,却依旧找不到丝毫缝隙。
短暂的静止后,中原一点红又动了。
风雪忽然间戛然而止,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
此刻中原一点红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以腕力发出的急速之剑。
这正是中原一点红之剑法与以往任何一位剑术名家的区别所在。
但凡用剑的高手,臂力一定极强,可中原一点红练的不是臂力,而是腕力。
其腕力之强,手腕之灵活,如此才能在使出这似风快剑的同时,还能收放自如,转折变化,令人瞠目结舌,难以预判。
然而高亚男不惊不惧,清风十三式中的又一招清风拂柳,在中原一点红的快剑之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碍,如鱼游弋。
清风拂柳,柳虽一株,但枝叶千条,顿时化作剑影千般。
突然中原一点红的长剑直刺中宫。
他这一剑之前本来斜削高亚男的右肩,突然之间就变成当胸直刺。
变化之迅捷,好似火花突然爆裂一样,完全不能提前判断。
但是高亚男长剑一横,心随意动,剑随心动,一招风动千铃,自然而然闪现。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金铁交鸣之声经久不绝。
然而焱飞煌却轻轻一叹,因为……高亚男输了。
一点红的腕力太强,所以变招极快,刚才那当胸一刺本来高亚男还有更好地选择,但是正因为一点红变招太快,没有给高亚男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下意识自然而然用出了阻挡的剑招,使出了风动千铃。
正因如此,高亚男才不得不化虚为实。
她练气功夫有了火候,论功力其实不在一点红之下,不过一点红毕竟是男子,先天力量比她更大一些。
这一剑下,高亚男必然拼尽全力,可是一点红却犹有余力,何况以他腕力之强劲,尚能变招。
因此若是公平决斗而言,高亚男已经必输无疑,毫无翻盘的可能。
事实上正是如此,高亚男都已放弃,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待良久,一点红的剑依旧没有到来。
她睁开了双眼,却见到一点红那又细又长的长剑,已落入了焱飞煌的掌心。
左明珠不由惊叹不已,此前焱飞煌赤手夺下灵鹫子的长剑,就已经让她震惊无比。
然而此刻他又一次轻易夺下一点红的长剑,已经让她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描绘此刻的心情。
焱飞煌这次夺剑好似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左明珠甚至冒出已念头,这位焱叔叔或许能以同样的手法,夺下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长剑。
高亚男既是庆幸,又是遗憾。
刚才竟然没能目睹到焱飞煌究竟用什么手法夺去中原一点红此等人物的剑,要知道一点红虽然不是剑客,而是杀手,但这也没有什么区别。
以一点红剑法之强,世上能击败他的人已经不多,能空手夺下他的长剑,或许就连水母阴姬、薛衣人都不可能办到。
相较之下,让他们杀了一点红或许更容易。
一点红身形岿然不动,忽然大声道:“能夺下我的剑,自然也能要我的命。”
在方才那种情况下,杀他自然比夺下他的剑更容易也更加没有风险。
焱飞煌面露微笑:“我不太喜欢杀人,今次换作别人,我估计也不会痛下杀手。”
一点红道:“如此说来我欠了你一条命。”
焱飞煌笑而不语。
一点红突然伸出左掌朝自己胸口拍去,他竟然宁愿以一死,来还欠焱飞煌的命。
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不会让别人欠他,更不会亏欠别人。
而且他此时的眼神居然有了解脱的意思,好似死亡对他而言,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不过他这种做法,让焱飞煌脑海中冒出阿飞的身影来,如此一来他就更死不了了。
他的肩井穴倏然一麻,这一掌没有拍下去。
焱飞煌叹道:“现在你欠我两条命了,你这一条命不够还我两次。”
人只能死一次,却不能死两次,这虽然不是至理名言,却是事实。
所以现在一点红即便自尽,也还是欠着焱飞煌。
中原一点红没有继续尝试自尽,他冷冷丢下一句:“我一定会还你的。”
随即纵身离去,很快就变作一个黑点,消失在茫茫白雪地里。
只不过左明珠怎么看他的背影,都感觉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不由唇角上扬,露出促狭的笑容。
焱飞煌看了一眼高亚男,微笑道:“没想到小亚男这些年进步如此大,居然领略到了清风十三式的真正剑心,便是你师父,也是在三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将清风十三式练的略有小成。”
高亚男叹道:“可惜离中原一点红仍旧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纵然剑法够快,但在剑道上,也未必能够迈入当世一流的层次。”
焱飞煌道:“一点红心无旁骛,有此成就并非侥幸,如果不出意外,十年之后他必然能够在剑术上登峰造极,取下不弱于薛衣人的成就。”
高亚男内心一惊,以焱飞煌的眼力自然不会说错,只是一点红竟然有如此大的潜力,实是让她心忧不已。
毕竟一点红乃是天下最有名望的杀手,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剑术登峰造极,不知对武林是福是祸。
今日她能和一点红斗上这么多剑,仗的是清风十三式的精妙通玄,以真实本领而论,她确确实实比之一点红尚且要逊色不少。
这不是功力的差距,是在战斗经验和那种视死如归的态度上,她完全的落入了下风。
高亚男叹息道:“若十年后他的剑术当真登峰造极,不知还有什么人能够制得住他。”
左明珠丝毫不以为意,抿嘴笑道:“有焱叔叔在,天下间就没有制不住的人。”
这一刻,左明珠对焱飞煌的信心空前强大,感觉即便面对天下第一剑薛衣人,依旧是自己这位焱叔叔占赢面。
焱飞煌淡淡笑了起来:“十年后或许我已不在了,不过即便一点红剑术登峰造极,以他的性格也不会犯下什么滔天罪孽,况且若他将来真的心性大变,犯下什么天理不容的恶行,这世上总有几个人一定能够战胜他……”
顿了顿,忽然目光转到一个方向。
“我说的没错吧,楚香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