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斋看着无花:“你可知道明年樱花飘落之时,焱飞煌便会到东瀛,你不怕被他撞见?”
无花神色一寒道:“当真如此。”
樱子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大名鼎鼎的无花,也会怕这个闲云野鹤。”
无花苦笑了起来:“闲云野鹤?若没有这闲云野鹤,我今次绝不会失败,如今败军之将,有何足言勇。”
石田斋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在后起之秀当中,他最欣赏的便是无花,否则也不会主动和无花合作,甚至愿意为他派出甲贺和伊贺的顶尖忍者去刺杀楚留香和焱飞煌,尽管此举令他失去了两个顶尖的上忍,他也没有怪罪无花的意思。
出海之前,听说无花自尽的消息,他还有些叹息,不想无花却是诈死。
石田斋道:“既然如此,你接下来还要跟我们去东瀛么?”
无花淡淡一笑:“你们甲贺、伊贺的忍者有能对付焱飞煌的高手么,我看一个都没有,既然如此,我自是不会再去东瀛了。”
樱子啐道:“胆小如鼠,没有男子气概。”
这一句不无几分激将法的味道,在樱子看来如果来日焱飞煌东渡挑战时能有无花的助力,东瀛这边实力必定大增。
然而无花却道:“男子气概?你忘了,我是和尚。”
石田斋道:“但你现在若不去东瀛,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立足?”
无花道:“你别忘了狡兔三窟,我既然准备了后路诈死,便不会只有一条。”
言语间,无花又笑了,似乎再一次想到了什么。
甘肃庆阳华池县,马连河边的一个小镇。
烈日、风沙、黄土。
贫穷的小镇,憔悴的妇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在木板门后闪缩窥人。
但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这小镇已可算是富裕繁华的了,因为在附近百里以内,这里是唯一有清水的地方。
这里是自古缺水的甘肃,在这里每一滴水都弥足珍贵,都意味着一次生的机会。
焱飞煌的最终目的不是这里,而是更西大沙漠,石观音的居所。
当年他放了石观音一次,条件便是让对方发誓永不入中土,然而如今石观音违背了诺言,他自然要来大沙漠里找违约者算算账。
他当年隐居华山时,受过华山派的一些恩惠,所以当年才会出手对付石观音。
然而当时的石观音是为黄山世家复仇,那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焱飞煌纵然可以杀了她,却不符合自身的行事习惯,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因此他才顺水推舟逼她到域外去,没想到她还是偷偷回到了中原。
焱飞煌这一世肉身没有上一世那么完美,千里跋涉,不免负担重了一些,所以顺手就借了黑珍珠的千里马。
视线一扫,前面是一家店,是该给这匹良马未一些上好的马草了,老马识途,这大沙漠的路,这匹马,一定能够认识。
事实上这次他不仅仅是为了喂马,更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就是胡铁花,他既然答应了高亚男,自然不会食言。
其实他不是一诺千金的性格,也未必会信守每一次的承诺。
高亚男运气好,碰巧焱飞煌今次不想失信。
高亚男的运气好了,胡铁花的运气自然就不好了。
他实在不想见高亚男,但他今次怕是跑不掉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
小店十分阴暗,店里只有几张东倒西歪的桌子,店主是一个黑瘦的小妇人。
此时天色不晚,店里只有一个客人,趴在桌上睡觉。
桌上还趴着一只纯黑色的猫,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星辰一样夺目。
焱飞煌坐到了桌子前,道:“我能坐在这里么?”
醉汉晕乎乎道:“天大地大,你想坐哪就坐哪。”
焱飞煌叫了老板,也就是那小妇人过来,道:“老板,我要一壶酒。”
小妇人道:“什么酒?”
焱飞煌道:“什么酒都行,只要不太淡。”
上一世他不能喝酒,因此今世焱飞煌极大的补偿了自己。
小妇人道:“这里很缺水,所以酒很贵,却不知你有没有钱。”
焱飞煌道:“你放心,我不缺银子。”
事实上焱飞煌是不缺金子,因为不缺金子,银子自然也不缺了。
小妇人接着道:“那就好,你顺便把这个酒鬼欠的酒钱也给接了吧。”
焱飞煌轻轻笑了起来:“我难道看起来很像冤大头么?”
小妇人冷笑道:“你不是冤大头,却一定认识这个酒鬼。”
焱飞煌轻叹一声:“想不到你的眼力实在是不错,我确实是来找他的。”
焱飞煌既然不缺银子,这小妇人自然不会没酒。
当酒到的时候,醉汉立马就清醒了,迫不及待的抱着酒坛子灌了下去。
他喝酒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喝酒,根本就是在灌水。
一坛泥封的烈酒很快就灌进了肚子。
他足足喝了三大坛酒后,才歇一口气,然后对着焱飞煌道:“你既然叫了酒,为什么不喝?”
焱飞煌道:“喝酒的机会时常都有,但可能够请昔年的花蝴蝶胡铁花喝酒,这种机会可不常见。”
胡铁花哈哈大笑:“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雅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边陲小店里。”
焱飞煌道:“认得我就好,我这次是替别人来找你。”
胡铁花面露疑惑:“替谁?”
焱飞煌道:“你的朋友不多,就只有和楚留香、姬冰雁最为要好。”
胡铁花道:“姬冰雁就在兰州,要来找我一定容易得很,老臭虫七年都没来找我,除非他要死了,恐怕他是不会来找我的,只是天下间也没有人能致他于死地,若是有人能办到这一点,岂不是要我去送死,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胡铁花说完的时候,身子突然弹了起来,好似装了一个弹簧,直直的往门外冲去,都没管他桌上的黑猫。
焱飞煌摸了摸黑猫身上柔顺的绒毛,淡淡笑着:“胡铁花果然不糊涂,人人都说他是个醉鬼,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人世间的事情,只有醉中才看得最清楚。”
焱飞煌抱起了黑猫,施施然走出了屋子。
酒钱早就付过了,且大有富余,小妇人自然不会来拦他。
胡铁花在大路上狂奔疾驰,跑得比路上的马车还要快。
他的轻功实在不错,如果有人身处他现在的位置,只会感觉到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没有一丝停留。
这种感觉就好似一阵狂风从席卷吹过,人们只能看到一道灰影。
他自然不笨,这世上除了高亚男,即便连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楚留香都不会这么关心他的下落,焱飞煌是替谁来找他,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推断出来。
他当然爱高亚男,当然也不想见到高亚男。
楚留香是浪子,他也是。
浪子是没有家的,所以他也不想有家,或者是害怕有家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暗自得意自己的反应实在够快,也得意这些年终归没有落下武功,这种身法和速度,当今世上恐怕除了老臭虫之外,也不会有人能追上了。
不过胡铁花得意的神色转瞬即逝,前面道上有一只黑猫,正冲着他喵喵叫,这是他养的猫,他当然认识。
猫自然跟不上他的速度,跟上他速度的无疑是人。
这是他一刹那的想法,当然停下来时,目视前方,只看到了一匹纯黑色不带半点杂毛的马,马上坐着那个人。
这件事里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或许短程可以依靠轻功,但若是长距离,两条腿的,比起四条腿终究要吃亏一些。
焱飞煌看着胡铁花:“胡兄为何见了我就跑,难道我有这么骇人。”
胡铁花道:“天下道路这么多条,我想走哪去,就走哪去,与你何干。”
焱飞煌道:“既然天下路任行,那胡兄就跟我去兰州一趟。”
胡铁花道:“高亚男也在那里?”
焱飞煌淡淡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胡铁花面露不解:“你干嘛如此帮那只母老虎?”
焱飞煌含笑道:“她开价愿意拿清风十三式来换你,你也知道,出价到这种地步,当今武林能拒绝的人肯定是没有的,我也不免改行成了强盗。”
胡铁花面露惊讶:“当真?”
他心下五味杂陈,没想到高亚男为了找到他,竟不惜以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为代价,从中也可以看出高亚男对他的情意,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焱飞煌一本正经的回应:“这……当然是假的,她若是真这么做了,枯梅师太还容她活在世上么?”
胡铁花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
这种复杂的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了,他瞪着焱飞煌,道:“你敢耍我。”
焱飞煌道:“此地风沙漫天,不免无趣单调,戏耍胡兄一下略作调剂,勿怪。”
胡铁花道:“好啊,那我也来耍耍你。”
言语间,胡铁花纵身一跃,好似饿虎扑食,刚猛无俦的劲力,好似要把这路上的尘土,掀开几尺一样。
足见胡铁花一身内力之深厚,在当今世上确实少有人能及。
然而这世上焱飞煌最不惧的就是内力,即便他的第二项显性内力都已是惊世骇俗的两百年,更遑论隐藏其下,那不可理喻的三亿年修为了。
倏然,只见焱飞煌的马,那马蹄一动,踏出一步,居然正是内力薄弱之处。
那马天生地养,在大漠往来纵横,实可以说力大无穷。
这一动,在武学招式上固然显得粗浅,不过一力降十会,又掐准了胡铁花这一扑的薄弱之处,可谓占尽便宜。
况且马不仅仅是自身之力,更有焱飞煌送入的内力。
轰轰轰轰!
人马相撞,那马儿和胡铁花各自身躯一颤。
胡铁花脸色涨红:“你下马来,老子不和马斗。”
他已在心中大骂焱飞煌不要脸,让他和这良驹相斗,同时也看出刚才虽然焱飞煌是人马合一,操纵马儿来破解他的招式,如此手段实在不同凡响。
打赢这匹马,胡铁花也算不得光荣,若是被这黑马踢了一蹄子,只怕是颜面无存,这一点账他还是算得清楚的。
焱飞煌道:“胡兄可不知,老子曾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地眼中,人、马、亦或刍狗,本无区别。”
胡铁花感觉这根本就是在骂自己,怒道:“放屁。”
他的拳头和他的话几乎是同时发出去的。
拳风竟将他的喝声都压了下去。
这一拳沛然如山岳压顶,却又好似黄河倾泻,可谓至大至刚,浩然无极。
然而这种招式威力虽大,但变化不足,很容易就会被高手破解。
果然那马身在控制下微微一侧,就避开胡铁花的飞身一拳。
眼看他就要一直往前冲,乃至露出背后的大空门。
想不到突然之间,胡铁花就折转身子,错身又是一拳。
这种变化就好似蝴蝶在花间嬉戏,来回飞舞,没有半分滞碍。
这便是胡铁花名动天下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变刚柔为一体,身法之变化,足以和当时群雄争锋,他这套绝技就如同他口中老臭虫的弹指神功一般,成了一种标识。
焱飞煌大有闲暇的感叹道:“好一个蝴蝶穿花。”
言语间,他突然凌空腾身而起,足尖稳稳的点在了胡铁花的铁拳之上。
胡铁花的铁拳之力虽不足以拔山撼岳,但其潜劲也足以将铁甲击得粉碎。
可是焱飞煌的足尖点在他铁拳之上的时候,身子好似化为海绵柳絮,将他的拳力吸纳的点滴不剩。
随后,一股巨力从焱飞煌足尖反馈回来,居然硬生生将胡铁花的身体钉入地下,只漏出上半截身子。
内力深厚者举重若轻不过等闲,若是极其深厚,则更可举轻若重。
焱飞煌即便只是第二项的两百年内力,要做到举轻若重已是轻而易举。
焱飞煌轻轻一跃,就从铁拳上跳回马身,悠悠笑着,看着已被钉入土中的花蝴蝶:“胡兄的身子看来当真是铁打的。”
胡铁花大声道:“地下够凉快,你快走,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