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数个月之前,问海上最大的势力是什么,江湖人一定毫无疑问的说出,是横行数十年的倭寇。
倭寇以扶桑的浪人为主,但是也不至于只是扶桑的浪人。
还有一些假倭寇,这些假倭寇大都是在中原难以混下去的穷凶极恶之辈,他们和真倭狼狈为奸,利用本身是汉人身份优势,为倭寇窃取情报。
同时这些假倭寇对付沿海一带的居民和大户,比真倭还要凶横残暴。
不过近几个月,纵横海上的倭寇再不是海上最强大的势力,海上最强大的势力现在属于史天王。
谁也不知道史天王有多强,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
有人认为他的武功甚至超越了天峰大师和雷霆上人。
史天王已经足够神秘莫测,但近期江湖中人最感兴趣的却不是史天王的事,而是在不久前,有人竟然捣毁了鼎鼎大名石观音的老巢。
究竟是谁干出这件事的,江湖的人却一无所知。
有人说是从来不败的楚香帅,有人说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更有人认为是数十年不出神水宫的水母娘娘做的。
事实上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然而此事真正的始作俑者,现今正漂流在东海的一叶竹筏之上。
天高浪急,渺小的竹筏在这一望无际的东海沉沉浮浮,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竹筏是一人一袭锦衣玉平,迎风而立,却有一种天高不能盖,海深不能没的气魄。
这种难言的神采,只怕让任何人见到,都会心折。
只是大海茫茫,唯天上海鸥,水下海鱼,别无船舶。
竹筏上不仅站着这个人,还躺着一只黑色的懒猫。
任凭阳光泻在它的绒毛上,肚皮一起一伏,分明是睡着了。
焱飞煌低声笑了起来:“好个土司空,你倒是会享受。”
只一口西风,推波助澜,不数日,焱飞煌一叶竹筏飘过东洋苦海,直达扶桑海岸。
一落足实地,忽然感觉地动山摇,原来扶桑岛国,颇多地震。
焱飞煌初上岸,就刚好遇上一次。
此事,石田斋在寂静的小院里面喝着一杯清酒,清幽的意境,萦绕不绝。
年纪越大,他越喜欢一个独处的幽静。
东风无情,却吹落了院中樱花。
石田斋忽然一声叹息:“樱子,第一片樱花已经落下了。”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樱子,幽幽地道:“那人已经登临扶桑,这一刻终究来了。”
石田斋道:“我有预感,只要这次我们能够击败他,我们的武道将会浴火重生,铸就真正的武魂。”
樱子道:“是的。”
然而自这一天起,扶桑的武林便陷入了惊恐。
从当年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之后,东瀛还未曾死过如此多的武学高手。
伊贺流的百地三太夫,又名百地丹波。是一个以伊贺上野为驻点的土豪、乃伊贺上忍三大家之一。在鬼瘤砦击退了织田信雄的伊贺平定军。
这是一位终身与织田家抗战到底的传奇式忍者,然而就这样一位活着的传奇,居然身亡了。
他并非死于忍者最常用的暗杀,而是被人光明正大的杀死。
他死的时候也不是夜晚,而是敞亮光明的白天。
那一天百地三太夫家中的樱花开得极盛,他陪着心爱的姬妾在家中饮酒。
一丝悠远的竹笛声传来,间或几声喵喵喵喵的猫叫声。
院门外也出现敲击声,时隐时现,忽远忽近。
百地三太夫一生何止杀了千人,杀气之重,连神鬼都惊惧。
他胆量颇足,怡然不惧的开起了院门。
门外无人,更无野猫。
当百地三太夫回头时,只见到院落中多出一个锦衣玉平的少年。
不用问,他已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
这是自千百次生死磨练中生出的直觉。
这些年已经没有人敢挑战他,更没想到还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出现。
他早已经是一派宗主身份,其实要对付这少年人大可招呼手下,去把这胆大妄为的少年人捉住。
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强大到他必须要亲自动手。
他甚至生出一种感觉,杀了他,就能突破久已停滞的武道境界,窥到那不可莫名的天道。
或者说这人便是武道的天,杀了这个天,他就能成为新的天,新的至尊。
怀着这种激动心情,他一步一步朝少年人走了过去。
少年人好似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庭院中那凄美的樱花,低语道:“果然是美景。”
在这句话说出的时候,百地三太夫已经拔出了他那把曾经饱饮鲜血,峥嵘岁月的武士刀。
东瀛的刀法更以快狠为特点,而千人斩的百地三太夫,更以此悟出了屠神斩这样绝技。
昔年天枫十四郎以迎风一刀斩独步扶桑,名动天下,然而百地三太夫自信这一门屠神斩还在迎风一刀斩之上。
简简单单一个起刀,百地三太夫竟然仿佛将精气神完全凝聚在这一刀之中,圆融无漏。
这并非简单的人刀结合,而是精气神的升华与凝聚。
这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还带着无数冤魂的嘶叫与呐喊。
听说老虎吃了人,会把那人的鬼魂变成伥鬼,就便是为虎作伥的由来。
而百地三太夫好似也把过去杀死的敌人变成伥鬼,一刀斩下,鬼哭神嚎,百魔夜行。
刀锋未至,也足以教人心胆俱破。
这一刀甚至超越了他过去的无数刀,乃是他生平的巅峰之作。
甚至他感觉,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用出如此的这一刀。
百地三太夫的门人个个在远处一瞬不瞬,这一刀的神威,差点让他们顶礼膜拜,奉为神祗。
突然在青色的刀光中,一只手探了进去。
空手入白刃的武功,武林中会的人大有人在,可是敢在战无不胜的百地三太夫面前用出来的人,从没有过。
或许曾经有过,但那人一定变成了死人。
少年人自然没有成为死人。
在那一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只是青色的刀光突然倒转,朝着百地三太夫本人劈去。
自锁骨之间,一道的血痕及到腹部,百地三太夫居然死在了自己的刀锋下。
到死,他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不相信这样的结果。
樱花飞来,泄落在百地三太夫的尸首上,凄凉无比,仿佛告别。
这告别只是初始,自百地三太夫之后,伊贺的另一位武宗石川五右卫门也死在了少年人手上,接下来甲贺的铃木佐大夫,甚至着名的武道家清水宗治等,多名东瀛武道的中流砥柱都死在了少年人的手上。
所有人都知道少年人接下来要挑战的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东瀛最厉害的自由忍者,伊贺的石田斋彦左卫门。
另一个是德川家的护法神,忍者之王服部半藏。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少年人的名字,除了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但是他每一次杀人,都会把樱花覆盖在对手尸体上,仿佛履行某种约定。
因此,不知何时开始,有人称呼他血樱人。
没有人知道血樱人在哪,包括早已知晓焱飞煌身份的石田斋。
不过焱飞煌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服部半藏,这一点石田斋心知肚明。
因为他需要石田斋作为最后一人,来解释焱飞煌的身份,如此才能彻底击垮东瀛的武道信心。
石田斋已经知道他不是焱飞煌对手,可是他无法阻止东瀛武道就此沉沦这样的命运。
焱飞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人一旦出手,胜负就在刹那之间,一旦事成,便飘然远去,令人无法把握住他的行踪。
这样的情景,昔年东海白衣人拜访中原时曾经上演过,想不到天道好轮回,今日轮到东瀛了。
这一日,石田斋终于忍不住出了门。
他没到其他地方,而是到了市井之中。
他的目的很明确,施施然到了一个卖竹篮的老人的摊位面前。
市井之中人来了人往,这看起来老人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若要说,那边是他的衣服极为干净,跟他下九流的身份十分不配,甚至连他的眼神也是那样浑浊迟暮,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像石田斋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就站在摊位前,想要说话,又不敢说。
他蹲下了身子,双眼注视着老人编织的竹篮。
竹篮的竹条极为细密光滑,看不出丝毫的缺口和毛刺。
竹篮平平稳稳的放在摊位上,居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偏斜。
左右上下,处处透露出两个字,那就是平衡,绝对的平衡。
儒教的信条准则便是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一个平天下便是最精妙的所在。
天道之下,唯平衡最是可贵。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老人道:“大人如果不是来买竹篮,就请离开,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石田斋顿时恭敬道:“长者当面,绝不敢当大人两字。”
老人瞧了瞧石田斋,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你认识我。”
石田斋道:“我以前在柳生藤斋老师下学习过。”
东瀛的武功传至中原,大都脱离不开中原武学的范畴。
不过东瀛的刀法比之中原却要厉害一些,毕竟中原人崇尚王道,刀相比之下有些凶蛮,上乘者所不取,中原更崇尚剑。
然而东瀛武士向来凶狠,一言不合,便要立分生死。
所以刀法更合乎他们的野蛮脾性,而由此衍生的精妙刀法,也更加凶历、狠辣、无情。
而其中集大成者便是柳生一脉,柳生一脉也是伊贺忍者武艺方面的来源。
柳生一脉近百年唯一可称得上大宗师的便是柳生藤斋,此人有大胸襟大气魄,以东洋刀的辛辣刀法为根本,却不是残忍好杀之辈,开宗立派,广传武道,登堂超凡,为伊贺和武士两大支脉共同敬重。
石田斋彦左卫门这如今扶桑顶尖的武道家,在年少时也受过柳生藤斋的指导。
老人似乎想起来了:“哦,那时你还是个小孩,我记得你的样子。”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追忆的神色,也没有感慨的语气,而是像是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石田斋大礼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方便跟我到一处适合交谈的地方说话么。”
老人道:“可以,不过你得买下这里所有的竹篮。”
石田斋道:“我出两万两金子买下,如何。”
老人却摇头道:“别人来买,只需要十几个铜板,你要买就得用你的两条胳膊来换。”
这话说的平平淡淡,言语间却又一股扑面而至的杀气涌出。
这种杀气,不是凝为实质的那种固态感觉,然而是石田斋听到他这句话之后,以他这样的高手,居然多年来谨守不动的内心,在一刹那间发生崩溃的感觉。
石田斋不禁对老人敬如神明,这种剑道层次已经不是有质有形之剑,而是无上的心剑之术,触动了灵魂,乃至生命本源。
这一刻,切身感受的他甚至认为老人已经到了传说中能以目杀人的层次。
故老相传,若是有人武功能够通达天道、人道、剑道,将会究天人之际,穷古今之变,成为堪比神仙的无上存在。
这样的人在红尘,岂不等于仙魔在人间行走。
若有人招惹他,甚至不用动手,只需要一个目光便可以令对方生机灭绝。
不过传言有夸大之词,石田斋也没有被老人的杀气击得溃败。
可是老人的精神他却可以从中感受一二,凝立如山,深远如海,绝非他可以望其项背。
石田斋没有迟疑,点了点头道:“是现在么?”
老人道:“等你说完你想说的话,自己动手。”
这是一处僻静的茶室,两杯清茶,散发出清远的茶香,令人心神宁定。
老人道:“说出你的事情,说了之后你就遵守你的诺言,不要违背自己的话,你既然认得我,当知道这一点。”
石田斋道:“绝不敢在你面前食言。”
他明白眼前这位老人,是东瀛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