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河醉了。
方惊梦难得笑了。
这是得意的笑。
大哥他是当定了,苏小河这二弟也跑不了。
但很快他就头疼了。
酒楼空空荡荡,方才的酒水也是他提前备好的。如今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和武叔他们也就挤在一起将就,却没办法让苏小河也一同将就。
何况,苏小河住在洛府,每日去医馆,定时回洛府。他如果是今晚没回去,洛府肯定是派人来寻的。
方惊梦之前与“焚心圣手”交手,洛大小姐自然是认得他的。即使洛大小姐并不喜欢他就是“一语成谶”,但他还是想避免这些麻烦。
他就要离开苏州城了,并不像给武叔他们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作为一个杀手,他一向谨慎,从不冒险。
所以,他就必须送苏小河回洛府。
至于马车,他没办法雇。
他真是的一穷二白,唯有等酒楼开张以后,才能有盘缠上路。至于打家劫舍的事,他还做不来。
他虽是一个杀手,但从不恣意妄为,杀的也是该杀的。
更何况,“一语成谶”对他而言已经死了。
他不是杀手了。
青天白日,他自然不好扛着苏小河回去,只有等天色变暗。
天色已暗,甚至黑了。
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满月上的桂花树似乎也清晰可见。
星光点坠着满月,在月空里眨着眼。
方惊梦从来没有如此惬意,如此欣赏过如此的夜空。
从前他转抬头看天,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目光。
那是,他的目光里全是冷。
冷中是恨。
恨里是杀气。
杀气是因为虞飞卿。
虞飞卿为了得到“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中者生不如死。
明安居士忍受不了折磨,甚至失去了自尽的能力,求方惊梦杀了他。
方惊梦那时的心就冷了。
“噬魂散”无解,他若是不动手,明安居士会死的更惨。
他睚眦欲裂的动了手。
他杀了师父!
不管怎样,他弑是乃是事实。
这些年,他备受折磨,一直苦练师父交给他的“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
他的天赋一向不如虞飞卿,虞飞卿的武功比他高了不止一筹。所以,他想报仇,就必须刻苦习练武功。
为了磨炼武功,他做了杀手,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早些年,虞飞卿以为他还是那个方惊梦。虞飞卿也一直以为自己照着秘籍练的武功虽然算不得大成,但也远非方惊梦可比。
方惊梦要杀虞飞卿。
虞飞卿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逼得师父求方惊梦杀了他。
人是方惊梦杀的,但罪魁祸首却是虞飞卿,方惊梦怎么能放过他。
虞飞卿也想杀方惊梦。
他知道师父恐怕也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的秘籍交给了师弟,他自认天赋比方惊梦更高,武功比他也高。但他同样不敢忽视仇恨的力量。
他对这个师弟太了解,为师报仇,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命,舍弃自己的一切。
但虞飞卿也有顾虑。
他不知道方惊梦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练到了何种地步,可他又绝不能再等。
再等下去,或许师弟的武功真的能够超过他。
他来苏州办事,刚好知道方惊梦在此,对方惊梦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当方惊梦邀请苏小河帮他杀人时,虞飞卿心里才有了底气,料定方惊梦武功未大成。
可他心思深沉,为了以防万一,令顾忌禅派“小池巷”屠杀破板门的人。一个人的武功不管有多高,一旦乱了心神,与高手对决,就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轻视了他的师弟。
方惊梦作为杀手多年,心性之坚韧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方惊梦对虞飞卿又是极其了解。
虞飞卿死前定是不知悔改,一心想让方惊梦备受弑师之痛。
但他偏偏要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
破板门还有那个少年和武叔他们幸亏,为了他们,方惊梦也要好好活着。
他活着,当这些残存的破板门的人受了威胁,受了欺负,他才能去替他们报仇,保护他们不被人欺凌。
他毕竟还是要离开,所以他传授了少年“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里的几招。至于过于高深的招式,他不想让少年学。比较“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怕会引起别人重视,给少年他们带来无妄之灾。
方惊梦只想让他们有自保之力即可。
此时的方惊梦扛着苏小河,走在毫无人际的青石板街上,神色中的冷渐渐淡了许多。
他还是抬头看天,却是在欣赏空中的夜景。
对于苏小河,他也是无奈。
他曾以为苏小河这么轻易醉倒,恐怕会醉很久,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还在睡。
他不得不扛着苏小河去洛府。
好在苏小河人醉了,却没有动静,甚至醉话也没有,睡的很是香甜。
等他到了洛府门前,隋远和管家洛仲正要出府寻找苏小河,他们见到方惊梦扛着一个人站在洛府门前,因为瞧不见苏小河的面容,也不知这人扛的是什么人。
隋远上前问道:“兄台有事吗?”
方惊梦将苏小河放下来,道:“他醉了,我送他回来。”
隋远看到被扛着的人竟然是苏小河,忙接了过来,道:“多谢兄台,请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方,我是他大哥,送他回来理所应当,你不必谢我。”方惊梦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本不想提及自己的姓氏,但想着以后不是杀手,师仇也报了,总不能再想从前那般。
所以,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姓氏。
隋远本来想再说什么,却见方惊梦就这么走了。
“赶紧将苏公子扶回去吧。”洛仲看了离去的方惊梦一眼,帮忙搀扶着苏小河进了洛府。
这时,方才离去的方惊梦又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看道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方才轻飘飘,无声无息的掠进了洛府当中。而隋远与洛管家却没有发觉。
他本来想要提醒他们二人,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方惊梦远远的跟在那黑衣人的后面。
黑衣人直接到了洛府的后院,立在屋顶四处察看,只见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黑衣人便飞掠过去,双脚勾住琉璃瓦,倒挂金钩,将脑袋贴近窗棂。
过了大概半柱香,黑衣人翻身跃到屋顶,足尖轻点,瘦弱的身形在空中掠过,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光。
那黑衣人人在半空,突然往方惊梦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什么人!”洛仲好有事前来后院,就看到黑衣人在空中飞掠的身形,立即厉喝。
同时,洛仲已经拔身而起,朝着黑衣人掠了过去。
那黑衣人听到厉喝,回头看到飞来的洛仲,居高临下的一掌拍出。
洛仲迎掌而上,以掌变抓,想要抓住这黑衣人。
他却“咦”了一声。
那黑衣人手仿佛抹了油,滑不溜秋。
洛仲本已经抓住了黑衣人的手,竟然溜这么被他挣脱开了。
但这黑衣人却脚影顿起,一连踢出了十一脚。
洛仲应付过来,但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身形向下坠去。
黑衣人我落在了屋檐上。
他面前有一个人。
方惊梦站在他的眼前,淡然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眼中厉芒一闪。
方惊梦看到一只葱白的手。
五指纤纤的手。
那是一双玉手。
手上带着香气。
香是淡淡的兰花香。
这只玉手带着香气,也带着杀机。
方惊梦指剑截击,玉手倏地收回。
那黑衣人身影一晃,便已经闪过方惊梦,远远的掠去。
方才这人只是虚晃一招,在方惊梦起指的瞬间,便施展轻功遁逃。
这人快,方惊梦更快。
方惊梦后发而至,已经闪到了黑衣人的前面,面对着黑衣人倒掠着,偏又在黑衣人的前面,阻挡着黑衣人的去路。
他却看到一双眼。
那双明眸闪着光。
满月当空,方惊梦却从这明眸里看到一轮明月。
明月静如水。
他心似明月。
方惊梦的眼里什么都在了,只有一轮明月。
黑衣人明眸里的明月,即是他眼里的明月。
天地之间只有明月。
明月便是一切,一切便是明月。
他的心静如明月。
心却突然痛了。
方惊梦断然厉喝,指剑飞扬。
黑衣人手里的光收了回去,凌空飞渡,消失在夜空里。
方惊梦捂着胸口,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他心神一向坚韧,方才竟然着了道,被黑衣人一剑刺中。
剑尖刺入肉里,胸口的疼痛将他唤醒,那黑衣人收剑即走,却没有趁机对他动手。
方惊梦心神虽然恢复,反应却慢了一分,若是黑衣人再来疾如闪电的一剑,他虽不至于丧命,但重伤难免。
恍惚之间,他只记得那剑光。
那剑光宁静如水,平静如波,却不带一点杀气,导致他完全感受不到剑光里的杀机。
或者那剑光本没有杀机。
那黑衣人身上也没有杀机。
方惊梦的心突然空了。
空空如也的心却并不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的心里还有一轮明月。
也不知明月似心,还是心似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