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忽然住口了。
邢宗的脸更白了,问道:“你会怎样?”
邬剑桀骜的道:“我会替伯母报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邢宗脸愈加白了,道:“好,好啊。”
他沉默半晌儿,端起茶盏细细品味。
邬剑则饮着淡酒。
酒虽淡,酒味仍在。
邢宗品完了那盏茶,问道:“若是你做了门主,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邬剑脸皮下藏着喜意,脸上虽不动声色,脸皮却变得红润了。
他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道:“伯父有所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好,很好。”邢宗每一个字说的很慢、很清、很重,“我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解散三更门。”
邬剑稳如雕像,问道:“伯父为何这么吩咐?”
邢宗郑重道:“我完不成岳丈遗愿,不能将三更门引入征途。所以,我希望你能毁了他。”
他死盯着邬剑的眼睛,再次问道:“你能做到吗?”
邬剑不说话。
这一刻很静。
寂静。
死静。
流水的潺潺也消失无踪。
邬剑垂首。
邢宗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邬剑用垂首不是答应,反而是拒绝。
若是换做他人,垂首即点头,应允。
但邬剑不同。
他赞同的事,就一定会发声。
他否决的事,就会沉默不语。
邢宗却突然笑了,道:“你要杀了我。”
他看向了邬剑手边的剑。
黑鞘。
黑檀木为鞘。
红柄。
剑柄红布缠绕。
邢宗从剑上闻到一股血腥气。
那是血液渗进了缠绕剑柄的红布里。
所以,那红成了暗红。
那是血液凝固以后的红。
邬剑猛然抬头,道:“侄儿绝对不会如此大逆不道。”
邢宗不应声。
他闻到了杀气。
杀气却不是从邬剑身上来。
邬剑的人变得更加桀骜。
他从未在邢宗展现如此桀骜的气息。
杀气从水中来。
竹筏下的水。
杀气一来,剑光乍现。
剑光从越出水面,穿过竹筏,一闪即没。
邢宗刚刚用过的茶杯裂成两半,而他本人却安然无恙,仿佛那剑光是为茶杯而来,却不是为了邢宗乍现。
这一剑只为示威。
邬剑正襟危坐,道:“望伯父三思。”
邢宗含笑看着他,微微摇头。
邬剑脸色变得铁青,道:“伯父,我一直将你视做父亲,你别逼我。”
邢宗叹道:“你早就有了决断,为什么此时还要犹豫不决?”
他笑道:“你恨我。”
邬剑的手青筋爆起,人却依然稳坐如山。
邢宗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其实你是怪我的?对不对?”
邬剑终于开了口,冷冷的道:“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伯父不够心狠手辣了,给别人可乘之机,他们又怎么有机会刺杀你。如果他们没机会刺杀你,我爹也不会因为救你而死。”
邢宗莫名其妙的问道:“这些年你一定很难熬吧?”
邬剑脸色微变。
邢宗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怪我、恨我,认为我害了你父亲。其实,我也这么怪我自己。你想杀我很久了,却隐忍这么多年,一定很难熬。”
邬剑坦然承认,道:“没错!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是,你送我拜访名师,习练剑法,对我关怀备至,待我如亲生孩儿。我本有很多机会杀了你,可我却下不了手。”
邢宗淡笑道:“怕是不仅如此吧。”
邬剑神色冰寒,道:“你对我果然了如指掌。我不杀你,是因为门主之位。我曾经以为你对我如此关心,让我打理三更门的俗世事务,是为了保护我,日后必定将门主之位传给我。所以,我隐忍多年,就是为了那一天。
我若杀了你,你如此对我,一会令我背上不仁不义之名二会让我心中自责,心中有愧,留下祸根,从此剑法难以寸进三则是我威望不足,虽然我暗中经营多年,有了自己的人手,可惜却徘徊在三更门主要势力之外,必然无人服我。与他们争斗,我只是不怕,但却会消耗我苦心孤诣所建的人马。
但是,至从五年前你遇刺,被方惊梦所救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有所不同。方惊梦一个外人,你竟然对他如此纵容,让他去苏州三更门,但凡刺杀任务,旁人只能听从任命,绝不能讨价还价。可方惊梦却能自己做主,想杀便杀,不想杀边不杀。甚至于他还会去救人,你却视而不见,默许他的所作所为。”
他神色更加的冷,更加的桀骜,道:“伯父令我太失望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邢宗听他说完心中的想法,道:“你说我纵容他,不仅是因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至于杀人,我和他的想法一致。该杀之人必杀,不该杀之人绝不能杀。
可惜,三更门为了钱财,不惜滥杀无辜,违背初衷。我虽加入三更门,却不能像曾卢王他们一般行事。
你若能像方惊梦一样,门主之位我会给你。因为我欠你的,毕竟你父亲因我而死。可是你杀气太重,若是你执掌了三更门,只怕所造杀虐更重,我如何有脸面去见你九泉下的父母。”
“够了!”邬剑忽第站起,背对着,恨声道,“伯父,我真的不想杀你,是你逼我的!”
他话音一落,杀气又气。
杀气从水中来。
杀气破水而出。
杀气冲破了水面,一个湿漉漉的人影出现在邢宗背后。
这人是“三三两两”中的单三三。
方才水中出剑的是梁两两。
梁两两出剑,还为遇到邢宗,并不仅仅是示威。
而且,梁两两方才水中出剑,也为了试探邢宗的武功究竟如何。
虽然邢宗的身体陷入沉珂,在“三更门”内几乎众人皆知,但他毕竟是一门之主,余威犹在。
况且,“三更门”传扬的邢宗当年遇刺受伤,伤重不愈,武功大打折扣,或许是邢宗故意为之,向敌人示之以群。
邬剑固然桀骜,但为人处世却很谨慎。
一、他确有不忍杀邢宗之心。
当年他父亲的死即使受了邢宗的牵连,但却不是邢宗所为。冤有头债有主,邬剑要报仇,自然知道该去向谁索命。
二、邢宗若是冥顽不灵,邬剑就别无选择。相比门主之位,邢宗的死对他来说并无不可。
三、若要杀邢宗,就一击必杀。
但邢宗究竟武功还剩几成,邬剑也拿不准。因此,他让梁两两先试探邢宗的反应。
梁两两的水中那一剑,邢宗无动于衷。
其中无非两种原由:
一、邢宗老谋深算,早就猜到了水下有人。
二、他武功仍在,明知那一剑杀气虽重,却不是为了杀人。
所以,他不躲、不避,稳如泰山。
但邬剑却别无选择。
邢宗仍不想将门主之位传给他。
邬剑只有一条路可走。
杀邢宗。
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邢宗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杀人之心,并且安排人方才出了一剑,未必就会放过他。即使看在他去世的父亲面上,那么邬剑恐怕永远也和门主之位无缘了。
是以,邬剑必杀邢宗。
他要杀邢宗,却不能亲自动手。
他确有不忍之心。
另外,他不想授人于柄。
梁两两已经出了一剑,他仍在竹筏水下,牵动邢宗的心神。
而真正的杀招却是单三三。
他的剑法更适合杀人。
他的剑法名为“三三来迟”。
剑法共三十三剑。
招已至,意未达。
封住了剑招,却挡不住意。
此为“三三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