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滔坐在车里，表情凝重。

他倒不是对这趟行程有什么担心，自己作为元件的研发主管，客户有问题，第一时间找自己，这没有任何毛病。

问题在于对方的态度......

按照正常顺序，布施曼应该先取得自己同意，然后派人来接，但他反过来了，先把人派过来，然后再通知自己，虽然电话里说的客气，但仔细想想，这不像是请求，倒像是披着请求外衣的强制命令。

他现在有点好奇，如果刚才在电话里，自己不答应这个请求，这帮德曼人会做出什么举动，难道光天化日之下，会强行绑走自己不成？

徐滔越想越是窝火，于是掏出电话，想要通知妻子一声自己的去向，结果一连拨了好几遍，全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这个年代，全球通讯早就不是问题了，哪家通讯公司的SIM卡如果做不到全球有效，这家公司也就可以申请破产了，所以，中汉的卡即使到了德曼，也不存在打不了电话的问题。

徐滔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无信号。

看来，这辆车带着信号屏蔽装置，这帮鬼佬从打自己上了车，就没想让自己与外界联系！

混帐东西！

这就是德曼人的待客之道？！

之前机场的恭迎，公司门口的仪仗，只是做做样子？

不，仔细想想，一家正常企业，哪里需要这么多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壮汉，一个个跟黑帮打手似的，与其说是恭迎，倒不如说是威慑，或者......

监视.....？

对，应该......就是监视！

徐滔好像明白过来了。

对啊，自己一行人从头到尾就被别人监视着，那个叫安德里的，假装热情绅士地毛遂自荐，给那帮女眷们做导游，安的也是这样的心思！

想通这一点，徐滔怒火中烧，他很想质问车里的保镖们，布施曼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气冲冲地转过头，结果神色一凝，看到他们冷峻的表情，以及黑西装也不能完全盖住的肌肉线条......

徐滔颇识时务地选择静观其变。

因为力量不均等的发脾气，就是自讨苦吃。

到了工业园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下车，徐滔发现手机恢复了信号，着急忙慌地想要给妻子打电话，他无法信任这些德曼人了，如果布施曼不能信任，那么安德里也一样，这边能控制自己，那边，他们就能控制妻子和女儿。

结果他刚刚按下一个号码，嗖，手机被人抢走了。

“对不起，徐先生。”抢走手机的保镖抱歉道：“对于您的这次邀请，事涉商业机密，所以在您离开之前，请不要试图与外界联系，任何方法都不行。”

“Fuck！Fuck！！”徐滔终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中汉的工程师，是你们公司的合作伙伴！你们的祖先在我们的土地上干过最令人不齿的事，这种肮脏的基因遗传下来了吗！是吗！！回答我，你们到底是生意人，还是强盗！！！”

“对不起。”保镖再次道歉：“一切都是老板的安排，如果您对此有任何不满，我想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好！好！我一定要找布施曼说说这个理！”

说完，徐滔咬牙切齿地冲进工业园。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他甩开保镖的手，带着满腔怒火走向园区里的写字楼。

还是下午那个会议室，坐着的还是那几个人，除了布施曼和几个下午见过的德曼人，还有一个生面孔，这人看上去中年岁数，鬓角已略微泛灰，脸上带着威严的表情，类似久居上位者的气质，此时正在把玩手里的钢笔。

“徐先生，您终于来了，快请坐。”见他气呼呼地推门进来，布施曼起身客套道，然后冲他介绍主位上的陌生人。“这位是拉尔夫先生，AOA的负责人，也是我司的大主顾，这次我们研发的仪器，主要就是供应给他，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这番客套，徐滔根本没听进去，他面色阴沉地问道：“布施曼先生，你们这种强横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是请我来帮忙，为什么还要......”

话没说完，他突然愣了一下。

AOA？

这不就是那枚徽章上的英文字母？

这个拉尔夫就是这三个字母所代表的组织的负责人？

这么说，从下飞机开始，往来接送自己这帮人的车，还有那些司机兼保镖，都是他出的？

这很奇怪啊，布施曼是自己的客户，拉尔夫是布施曼的客户，没道理自己和布施曼谈生意，要拉尔夫负责接待啊？

徐滔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充满疑问。

这时拉尔夫用钢笔点了点桌子，上半身向后倾斜，靠在椅子上说：“布施曼漏了一点没有说，AOA不仅是他的客户，还是他的上级单位，实际上，这家工业公司只是我的下属产业之一。”

说着，拉尔夫站了起来，绕到徐滔背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座位上。

“徐先生，你可能很好奇AOA是什么意思，毫不避讳地告诉你，它的全称是：Arbitration Office of Abnormal beings（异常生物仲裁所）。这听上去有点像中世纪的宗教裁决机构，请不要误会，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信仰科学，另外，AOA的业务也不仅仅针对女巫，因为所谓异常生物，是一群种类繁荣多样的家伙。”

“对了，在中汉，你们有个别致的叫法，叫......妖怪？好像是的，而且，你们也有类似AOA的机构，应该是叫非常事务调查公司。事实上，各国都有这种组织，本质上讲，我们都是一类人。”

拉尔夫站在徐滔背后没有走，他帮他按着肩膀，手法相当老到。

“请放心，你的妻女很安全，是我办事比较唐突，这是个人风格的问题，如果让你感到困扰，我以我个人名义向你道歉，但如果这次你肯帮我，全人类都将感谢你。”

说着，他从后面低下头，靠近徐滔的肩膀，把嘴凑到他的耳边。

“我相信，或者说我希望，你会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说完，拉尔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徐滔则在震惊于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

异常生物？

妖怪？

这帮德曼佬是疯子吗？

不，如果疯子都能把工业水平干到这种程度，这个世界就没正常人什么事了。

徐滔设计过各种尖端的精密仪器，电子仪器工程师这个职业，有时需要针对用途设计一些元件，这相当依靠突然迸发的灵感，而灵感的来源，是他的想象力。

而想象力丰富的人，接受能力也就强一些。

“呼——”

徐滔长出一口气，打算把一些列问题抛诸脑后，先解决客户遇到的麻烦。“那么，元件出了什么问题？”

拉尔夫招招手，一位工作人员将一只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个徐滔设计的元件，旁边还有一个大上许多的仪器。

这件仪器形状比较特别，一块椭圆形的显示屏，上面支出一截5公分左右的金属管子，看上去有点像对讲机，只是金属管并不在一侧，而是在仪器顶端的中部，徐滔觉得那更像是查酒驾用的酒精探测器。

正在他琢磨这玩意的用途时，拉尔夫解释道：“你设计的元件就是要装在这个东西里的，而我们打算用它来探测异常生物的气息，用你们的说法，就是妖气。你知道，世界上存在很多这种生物，他们大部分以人类的形态活着，这种伪装手段，为他们的犯罪提供了相当便利的条件，因此，如果这种仪器能够普及......”

“我明白了。”徐滔打断了他，作为电子工程天才，他第一时间就能想到这东西的价值，当然，前提是拉尔夫说的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徐滔继续道：“如果能够普及，世界各国的‘AOA’都可以拿着它，来一场人口普查，找出所有异常生物，然后记录在案，或者干些别的，我猜对了吗？”

“聪明！”拉尔夫打了个响指，“没错，这就像，我们提前知道了有哪些人有犯罪动机，只要有一个大名单就行了，这样的话，很多事我们都可以防范于未然，所以徐先生，你的行为可是在拯救世界。”

“哼。”徐滔冷笑一声，说道：“或许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当然，也可能是我想的太复杂，你要是搞世界范围的人口普查，世上有妖怪这种事不就暴露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的，因为在你说这件事之前，我就不知道。”

拉尔夫转了转钢笔，挑着眉毛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想到了，令人意外的是，保密的办法有的是，比如说，我们可以以检测某种病毒或疾病为由，为全人类来一场检测，不让他们知道结果就好了，他们只负责吹气，甚至中奖的妖怪们，也可以一并蒙在鼓里，而我们，则不声不响地拿到了大名单，我这么说，你是否理解？”

“呼——”第二次，徐滔长出一口气，“那么，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拉尔夫从箱子里取出元件，解释道：“这个小东西，负责整个探测器的算法，估计连身为设计者的你都不了解它的用途。”

“事实上，妖气能够和一种叫做「抑制神经传导物质」的东西产生反应，这是经过反复实验得到的结果，只要将这种物质注入这个元件，再通过我们的仪器，它就能测量出妖气的浓度。”

“问题是，我们在安装上遇到了难处，你设计的元件过于复杂，我们短时间内很难接驳，当然，时间充裕的话，我们也可以独立完成这项作业，但是徐先生，时间不等人，咱们坐在这聊天时，外面就有妖怪在吃人呢。”

拉尔夫说完，目光诚恳地看着他。

徐滔略一思考，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

“给我。”

接过探测器主体和元件，徐滔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起来，研究了一会后，他再次伸出手：“工具。”

拉尔夫使了个眼神，于是有工作人员搬来工具箱，打开之后，放在徐滔面前。

徐滔翻了翻那些工具，挑出几样用的上的，然后专注地操作起来，很快，他将探测器拆成一大堆琐碎的零件。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来自外界的干扰就全都消失了，这些精密的小东西在拆卸的过程中，就已经全部印进了他的脑海，等一会，他会原封不动地把它们装回去，要知道，这只是他第一次拆卸探测器。

看着他从元件上捋出密密麻麻的线路，然后熟练地接在各种零件上，拉尔夫和布施曼对视一眼，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欣赏。

他们需要的只是接驳方法，否则这么多线路，组合方案将是天文数字，他们没时间一样一样去试，只要有个现成的样本，接下来就非常好办了，有了样机，产能根本不是问题。

接完之后，徐滔又快速地往回组装，没用一会儿，元件被装进了内部，那些零件也一个不落地装了回去，世界上第一部妖气探测器诞生了。

徐滔擦擦额头的汗，把探测器递给拉尔夫：“有机会的话，注入你说的那种物质，然后试试。”

“现在就可以试。”拉尔夫接过机器，交到一个员工手里，然后冲布施曼命令道：“你跟着去看看。”

“是的，boss。”

布施曼迅速离席，跟那位员工出了屋子。

剩下的人，在沉默中等待着结果，10分钟之后，拉尔夫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放在耳边，听了几秒，又放了下去。

咣！咣！

他拍了两下桌子，兴奋地喊道：“成了！！”

“呼——”第三次，徐滔长出一口气，“恭喜你，拉尔夫先生，现在，我可以回去见我的家人了吗？”

“当然可以。”拉尔夫再次离座，绕到他的背后，伏在他的耳边说：“如果你愿意，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家人。”

“我是说，现在。”

嗤。

徐滔感到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反手去摸。

他一下就摸出来了。

那是一支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