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怎么看？”金子细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奈何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开口问道。

莫征伸手去拿杯子，却发现酒已经空了，于是举起空杯，遥遥向吧台示意一下：“老板娘，再来一杯。”顿了顿，他又喊道：“给这位哥儿们也来一杯。”

隔了一会儿，满山桃端了两杯酒，风姿摇曳地走过来，把酒放在二人面前，然后又一步三晃的转身走了，毛柔柔的尾巴摇的很有节奏，就像钟摆成了精。

莫征嗓子有点发干，抓起杯子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看着金子说：

“我来总结一下，首先是这个叫拉尔夫的德曼中二病，他想到了一种能够揪出全世界所有妖怪的方法，但是德曼佬技术不达标，所以不得不跟中汉的一家公司进行合作。”

“没错老板。”

“接下来，他还有个清除计划。”莫征点着桌子道：“这里我是这么认为的，他拿到了初代吸血鬼的血液，这玩意加工之后可以使人变成初代吸血鬼，然后再通过实验提取他们的抑制物，最终做成毒药，针对妖怪来个世界范围大屠杀，我这么理解对么？”

“对的老板，就是这么回事。”

莫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这个世界从不缺少疯子，嗯，有点意思。所以，你让我看这些，目的是什么？”

金子使劲揉了揉一头金色长发，然后叹了口气：“5月18号，您血染非常公司总部那天，有个叫于芳的女人向全国分公司通风报信......”

“这我知道。”莫征打断他说：“这件事是我默许的，后来不是起了反效果么？”

“并非全是反效果，老板。”金子脸色苦了起来：“根据小道消息，那些分公司已经在秘密探讨下一步的清剿行动了，您和您的家人给了他们重大的打击，他们无法从你们身上挽回损失，但不代表这些人能永远咽下这口气，所以，这帮家伙必须得向全国的妖怪证明，除了个别人他们不敢惹，对于剩下的绝大部分来说，他们仍是老大。”

“这我也知道。”莫征摊了摊手，“而且，这也是我默许的，不，应该说是我怂恿的。”

“......”

金子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好半天，试图从眼神里猜测他的用意，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莫征的表情就像在跟朋友聊自己买了条什么颜色的内裤。

末了，金子皱起眉头：“老板，说句实话，我一直在监视这些分公司的动向，所以您发出去的信......我通过特别渠道看到过。”

他失神地摇摇头，然后问道：“你在信里说自己不会阻止他们冲全国的妖怪下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莫征上半身缓缓向后倾斜，靠在椅背上。

“如果你硬要问我理由，也许我会说，波澜不惊的人生难免无聊，世界也一样。”

是因为......

无聊？

听罢，金子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直到咚的一声，脑门抵在桌子上。

“呵呵，呵呵。”他肩膀颤抖几下，用有气无力的口吻说道：“老板......那些可都是你的同胞啊......”

啪嗒。

莫征点了根烟，看向酒吧中央的舞池，今晚，兔女郎跳的是一支慢舞，但性感程度丝毫不减，与以往火辣的舞姿相比，反而更显妖娆。

“呼——”

他吐了口烟圈。

“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死过，生前为人，身后为妖。”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物种该怎么称呼？”

“人妖？妖人？半人半妖？”

“好吧，叫什么其实无所谓，关键在于，无论人还是妖，内心都不会接纳我这样的家伙，但这没有关系，我需要的不是接纳。”

“嘶——呼——”

莫征眼神稍稍偏移，看到了站在台下欣赏舞蹈的邋遢老头，很多天过去了，他显得越来越邋遢。

“世界是场舞台剧，我需要的是，演员们各司其职，扮演好各自的角色，简短截说，就是入戏。”

莫征说：

“演喜剧的，就得自己先笑的开心，演悲剧的，就得自己先痛哭流涕，演疯子的，就得先把自己弄疯，这才像样。”

“但我时常反思，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点高？毫无疑问，是的。可是反过来讲，艺术这个东西，没有高要求，不能出精品，所以没办法，我就来当这个导演好了。”

“譬如说，穿着防火服表演烈焰焚身的人，他的演技怎么可能到位？”

“那么这个时候，就得我来帮他一把，帮他做做减法，比如脱掉防火服。”

莫征说完，金子的脸在桌子上滚了两下，喃喃道：“您真是魔鬼啊......”

他抬起头，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看着莫征说：“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叫你一声老板。”

莫征眉毛一挑：“正是因为你从进屋开始就叫我老板，我才跟你说这些。”

“妈的，跟你一比，我们都是善良活泼的小动物。”金子叹了口气，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

“刚才说到，我已经掌握了各个分公司的动向，对此，知情的妖怪们表现不一，据我所知，有人已经跑到外面避难去了，但大多数人并不想逃避或坐以待毙，个别激进分子已经联合了不少人，准备顽抗到底，当然，打算先发制人的也不在少数。”

接下来的话，金子稍微组织了下语言。

“请原谅我的用词，我多少知道您的底细，因为咱们一起蹲过大狱，所以，我清楚于芳和你们一家人的关系，但是在各地的分公司正在酝酿的清剿行动中，她起到了传递消息的作用，所以，在我们一干人眼里，这是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角色。”

“几天之前，有几个家伙要对于芳不利，是我自作主张，阻止了他们，不隐瞒的说，这是出于博得您好感的目的，尽管现在看来有些多余。”

莫征摊摊手，不置可否，金子继续道：

“为了防止那伙人再打她的主意，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然后，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说到这，金子舔了舔嘴唇。“拉尔夫寻找的中汉合作方，京州精密仪器制造公司，就是于芳的丈夫工作的地方，那个非常黑科技的小元件儿，就是她老公带头研发设计的。”

莫征眉毛一挑：“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金子继续说道：“于芳一家已经买好了明天去德曼的机票，他们要在京州仪器跟德曼人谈完生意之后散散心。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打算为了讨好你而保她了，相信你也知道，这玩意一旦让德曼人研究成了会产生什么后果，所以，我纠集了几个好哥们，准备埋伏在他们去机场的路上，劫货杀人。”

“好了。”说到这，金子松了一口气，“前因后果，事情的严重性，该说的我都说了，就是要老板你给句话，这家人我们能不能杀，毕竟那个三八救过你的命。”

莫征靠着椅子，仰起头对着天花板思忖着。

嘴里的烟直立起来朝向屋顶，烟雾轻飘飘地直线向上，蕴散在镁光灯下，看上去像点了一炷香。

半晌之后，这炷香抖动起来。

“不能杀。”他说：“相反，你要保护他们。”

扑棱，“什么？！”

金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征，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冷静一点。”莫征把脑袋正了回来：“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有两个人下围棋，水平稍微有点差距，于是先手让后手五子，你觉得这样做是为什么？”

金子急道：“老板啊，我的老板，现在不是打哑谜的时候，元件，还有能够研究出元件的人，都不能留的，顶多我们不动于芳......”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莫征打断了他，“你觉得是为了保证公平？还是为了照顾弱势一方的情绪？”

“老板，你......”

“其实都不是。”莫征笑道：“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让棋局更有意思一些。”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全程跟踪于芳一家，保证他们跟德曼人完成交易之前是安全的。”

“说实话吧，我很欣赏那个叫拉尔夫的人，对于欣赏的人，我愿意帮他促成美梦，那可是「死神的名单」......难道你不期待么？”

啪叽。

金子把手捂在脸上。

他觉得跟疯子沟通实在是太困难了。

什么玩意这都是？

要不是打不过他，自己现在就想化身金雕，把他脑壳啄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老干妈，还是王致和。

他的脑子不是辣坏了，就是臭坏了，绝壁的。

金子放下手，露出满脸失望，然后抄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夹在腋下，转身向酒吧门口走去。

不能等明天了，他打算今晚就行动，先潜入京州仪器把元件都毁了，再闯入于芳家，把那个电子工程师杀了，不然明天这个疯子要是横拦竖挡，估计没人能在他面前办成这件事。

真他么后悔啊......

此时此刻，金子直想抽自己两嘴巴。

欠么这不是？

好死不死的，把这事告诉他干嘛？

原本还想着把这尊杀神拉入伙，对自己这帮伙计起个带头作用，然后经过这次的合作拉拉近乎，日后好一起抵御非常公司的清剿行动。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个蠢逼巴不得天下妖怪都死绝了。

还自诩导演，您导的是末日片么？

按照天下第一凶鸟的脾气，就这路货色，本该见一个杀一个，无奈面前这个偏偏自己还惹不起，这种心情，简直比玩个东皇太一结果被残血的花木兰反杀还要郁闷！

“妈卖批的。”

不知不觉，金子就骂了出来，当然，是很小声很小声的骂。

在他身后，莫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头不抬眼不睁，缓缓说道：

“关于围棋，你想不想知道，先手让了五子之后，该怎么赢？”

金子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不太懂围棋，但我知道，让五子的棋很难赢，而且，你是后手。”

莫征看着舞池下边跟着兔女郎手舞足蹈的疯癫老头，突然笑了。

“事实上，我打算让满满一盘棋子。”

“我只需要最后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