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会议，萨杜斯都要这样闹一闹，大家显然也都习以为常了，毕竟小小孩，老小孩，只有这两类人有任性的特权。

内尔叹了口气，然后按照惯例，在这条信息下面评论：会首大人棒棒哒！

大家也都纷纷这么做了，于是萨杜斯喜笑颜开，两道洁白的眉毛弯成了月牙形状，接着突然又面色一凛，拿起手机就朝内尔脑袋拍了一下：“怎么还不开始开会，你想把时间耽误到我死吗！拉尔夫可还没买好棺材呢！”

内尔一脸委屈，偏偏不敢出声抗议，只能在心里暗叹：自己这个威风凛凛的骑士长，已经沦落成哄老头儿的保姆了......

就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氛围中，会议正式开始了。

内尔清了清嗓子，说道：“众所周知，今天下午6点30分左右，祖树所在的山洞遭到入侵，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入侵者的实力在A级以上。”

“哗——”

下面瞬间开始交头接耳，议事厅里一片混乱，这时，一人站起来问：“请问骑士长大人，A级以上是什么级别？您能保证您的判断是准确的吗？因为历史上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超越A级的异常生物。”

内尔瞥了他一眼，这人是英吉利「群岛守望者」的负责人——乔治·霍华德，也是自己曾经的同僚，他是从骑士团里走出去自立门户的，不过这人一直跟自己不是很对付，因为当年他是竞争骑士长一职失利，才忿忿离开拜内狄托斯，灰头土脸去了伦敦。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仍自心有不甘，真是个善妒的小人。

“乔治阁下，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使E级的魔物也犹如撒旦一般不可战胜，因为他们见识短浅，同理，现有的分级制度是我们私自定下的，没人见过A级以上的，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所以我想知道，你的见识何时堕落至与愚民同等了？”

“你......”乔治碰了一鼻子灰，闹了个面红耳赤，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内尔继续说道：“大家应该清楚祖树的重要性，也都知道我派去看守它的都是多么强大的骑士，不夸张的说，那些小伙子单拉出任何一个杀进狼人的老巢，都够他们喝上一壶。”

“而就是两个这样的骑士，今天下午，他们，他们......”

说到这，内尔悲痛地摇了摇头：“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说完，他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一块投影幕布缓缓从议事厅的顶棚中央降下来，随着整幅画面跃然眼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屏幕上是两个圆形铁球，与篮球差不多一般大，上面还缠绕着一跟铁条，而铁条尾部的十字形剑柄，非常明显地能让人看懂这是什么东西。

底下有人喃喃道：“千万请您不要告诉我，两名骑士就在这个东西里......”

内尔叹了口气：“很不幸，他们当时没有机会把盔甲脱掉。”

话音一落，大家的表情凝重起来。

内尔看向拉尔夫，问道：“舒曼阁下，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拉尔夫点点头，心里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站了起来：“首先，我同意骑士长的说法，这个入侵者确实深不可测，实力绝不是我们所知的极限等级——A级。”

“证据如下。”他说道：“刚刚骑士长说过，入侵者是在6点半的时候进入山洞，然后虐杀两名骑士并盗走了祖树，那各位又知道，她出现在慕尼黑是什么时间吗？”

说完，他自问自答道：“6点35分。”

“先生们，6点35分，她从进入山洞，杀人，盗树，到抵达慕尼黑，全部过程只用了5分钟，仙女峰到慕尼黑的直线距离有400多公里，我想请问在座各位，什么人能用5分钟跨越400公里，还扛着一颗树？祖树有多粗，我想大家都瞻仰过，我就不描述了，而且不要忘了，这还不算她杀人和挖树的时间。”

拉尔夫把双手拄在桌上，环视了一圈：

“诸位，A级的异常生物什么样，我想你们或多或少都见识过，但是，如果A级往上还有级别，那么这个女人——没错，她是个女人——恕我直言，她至少超过A级......三级以上。”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大家都在换算他所说的等级差距会产生多大的实力差距。

从A往下数三级，ABCD，是D级，在所有人的认知中，这是比较菜的魔物等级，A级对上D级，就跟手撕普通人差不多，而拉尔夫嘴里的女人对上A级......

估计也是任意拿捏......

这什么实力！

这已经是神的范畴了！！

整个会场，没人怀疑拉尔夫夸大其词，尽管这样做可以帮他洗脱罪名，毕竟慕尼黑是他的大本营，而这件事上，他表现的没有任何作为。可是大家都清楚这个德曼人的行事风格，当他说“至少”、“不夸张的讲”、“保守来说”，那么，就一定是说得保守了......

当然，巫玛实力究竟如何，只有拉尔夫自己清楚，因为他已经从安德里那了解到，100毫升的初代毒素，只是让她捂着脑袋晃了晃，然后吐了出来。

哈哈。

听到这件事后，拉尔夫简直想笑。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生物。

人类啊，

还玩个大基霸！！！

“咚，咚。”这时，巫师索菲亚敲了敲桌子。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因此本就冷艳的脸显得更加面沉如霜。

“我得提醒你们，即便魔鬼撒旦也还没有毁灭这个世界。”她说：“因为人间之上还有天堂，天堂之中还有上帝，神圣的教义教会了你们很多，但应该没教过你们如何去气馁。”

“呵。”阿莱西奥在下面不屑地撇撇嘴，“我没见过上帝，也没见过撒旦，但这位A级+三级的女士就在慕尼黑晃悠着，要是某一天她闯进了拜内狄托斯，你能请来上帝帮忙干一架？”

“说得好。”索菲亚反问道：“问题是，她为什么不来拜内狄托斯，而是偷偷跑到山洞里去盗树？”

“因为没意思。”拉尔夫抢过话头说：“打个比方：猫对于耗子来讲是无敌的，但世上从未有一只猫会直接弄死耗子，它们要戏耍，要玩，直到耗子没了力气，才会把它吃掉。而我认为，如果猫不是为了满足食欲，耗子又有无穷的精力，猫就可以玩上一辈子，这个问题我很早以前就思考过，我把这个猜想叫做「猫鼠假说」，眼下来看，它发生了。”

说完，议事厅再次沉默下来，拉尔夫也不再言语。

这件事，他是跟安德里通过电话后才想通的，原本他以为上次在鸽子庄，巫玛放自己一命，是为了把这条命留给于芳，

现在看来，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今晚，她同样放了自己的下属们。

当敌我双方差距过于悬殊，敌人却不取己方性命，就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

这就是剩下的另一部分原因：她还没玩够。

那么，按照猫鼠假说，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陪她玩下去，因为一旦自己表现出了疲惫、厌倦等等情绪，她就会像猫吃老鼠一样，采取毁灭手段。

只要自己始终能勾起她的玩性，这就是个永远赢不了，也永远结束不了的局。

拉尔夫坐了回去，揉着额头说：“还有，这个女人叫巫玛，她就是食主。”

“轰！”

议事厅里再次哗然。

搞了半天，她就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肉用天头目，怪不得，怪不得历史上的屡次围剿，他们都能安然退场。

原来他们早就有灭掉这些猎魔组织的实力，只不过不屑这样做，因为比起风雨无阻的日子，他们更需要的是，玩伴。

这一刻，所有人的三观都受到了严重打击，他们视若猛虎的敌人，只把他们看成玩物，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这时，萨杜斯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着场下说道：“大家听听，这并非是个彻底的坏消息，至少说明我们只有一个敌人——食主，而不是食主再加上另一个强大的魔物。”

“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她喜欢玩，我们就陪她玩呗？她又没搞什么大屠杀、大灭绝，只要能守住凡人的安宁，我们也来玩好了，一局棋，要黑白双方都觉得有意思才行。”

“咳，咳。”兴许一连串说了太多话，萨杜斯咳嗽两声，继续道：“那么，我们先来给她定义个等级吧，我的建议是：S级。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拉尔夫再次站了起来：“会首大人，S级是Super级的意思对么？我不这么想，多么Super的能力都是可以衡量的，而我们的对手，说实话，深不可测，我的建议是：X级，没错，就是未知级。至于您说的S级，倒是可以用在A级和X级之间，毕竟这个范围内是否还有强大的魔物，尚待发觉。”

“呃......你说的有道理。”萨杜斯捋了捋胡子，“那就按你所说，从今天开始，新增两个级别，S级和X级。档案官，回头记录一下，X级新增异常生物：巫玛，即食主。至于S级，先空着，遇到再说。”

吩咐完，老爷子思索道：“至于说玩，要如何奉陪呢......”

“交给我吧。”索菲亚冷笑道：“黑水晶很久没出去狩猎了，已经落了灰，如果棋局要走出第一步，没人比黑水晶更合适。”

“好，那就祝你玩的尽兴，小姑娘。”萨杜斯把苍老的手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后者一脸不耐烦，却不敢躲开一丁点。

......

......

散会之后，大家陆续离开。

平时这群人并无交集，除了圣济会召开会议，基本上是各扫门前雪的状态，像阿莱西奥和拉尔夫这种关系，实属罕见。

二人平时也相聚不多，好不容碰上了，阿莱西奥提议去山下的因特拉肯市小酌一杯，结果他俩还没走出议事厅，就被会首叫住了。

“哦，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萨杜斯指着阿莱西奥说，然后转向拉尔夫：“你留下，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萨杜斯拽着他离开议事厅，走向堡里的休息室，进来之后，指着沙发道：

“坐，要喝咖啡什么的，自己冲。”

“不过，我猜你不会喜欢这的咖啡，一是搁的年头太久了，二是......”

萨杜斯神秘笑道：“它跟鲜血不一个味儿。”

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腰杆直了起来，兼而目湛精光，连脸上的褶子都平了不少，看起来神采奕奕，就像《魔戒》里的甘道夫那样仙风道骨，可不是刚刚开会时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而拉尔夫则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坐，坐。”萨杜斯摆摆手，“我找你来不是说这个，只要人心在，变成什么都无所谓，你该感到荣幸，对别人我可没这么信任，你的心始终还是颗人心，尽管它有点黑。”

拉尔夫阴着脸坐了回去，

实际情况是，他暗自松了口气。

老爷子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了，二人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有个天平，旁边还有副国际象棋。

他左手抓起一把白子，右手抓起一把黑子，同时放在天平两端，天平晃了晃，最终保持住了平衡。

盯着两摞棋子，萨杜斯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圣济会还不叫圣济会，叫个臭名昭著的名字，这个组织的首领很强大，强昏了头，于是干了一件事：把异常生物赶尽杀绝了。这你可能都知道，初代吸血鬼就是那个时候死绝的，包括他们的父母，该隐和莉莉丝。”

说着，老头开始一颗一颗地往下拿黑子，天平渐渐向白子一端倾斜。

“你猜怎么着，他能杀死所有魔物，但他抹不掉天地之间的超气体，所以过了这么多年，魔物还是魔物，人也还是人，而你再猜猜，没有魔物的那些年里，人是怎么过的？”

“呵呵，那些年，人可以独享超气体了，于是强者辈出，然后谁也不服谁，便开始你争我夺，互相残杀。”

“你想不想知道，人杀人和魔物杀人相比，哪个更残忍？”

嘎哒。

黑子拿干净了，白子那一端沉到了底。

“你看，真相就像这个天平，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就会堕入深渊，而想要维持平衡，很简单，你方少一个，我方也少一个，你方多一个，我方也多一个，事情就解决了。”

“那段时间里，那位首领看到了太多有违本意的东西。魔物是要吃饭的，他们知道不能把人杀绝，但是人不一样，往往你惹了我，我就杀你全家，而这可能仅仅因为你占了我一块田。”

“所以，从那之后，那位首领痛定思痛，更改了组织的纲领，从除魔，改成了维持平衡，那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也消失了，变成了圣济会。”

“其实很多魔物还算是有良心的，他们去坟地挖尸体，去医院买残肢，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想杀生，但活着是要吃东西的啊，这能怪谁呢？是否只能怪上帝把他们的食物安排成我们？“

“最近我在思考，如果有一天人们改改老思想，死后进行‘魔葬’，你看，是不是就世界和平了？”

“舒曼阁下，我知道有些事你怨恨我，但是，我说了这么多，嗓子都说干了，现在你能理解为何我屡次驳回你的提案了么？”

萨杜斯说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拉尔夫直直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抄起棋盘，放在原本是黑子的那一端，于是，天平又沉到了这边。

“会首大人，问题是，现在有个这样的存在。”他指着棋盘说。

萨杜斯笑了，接着他勾了勾手指，棋盘突然凭空飘了起来。

“你错了，舒曼阁下，你看，她在天平之外，并不在局中，但如果黑子真的都没了，我就不敢保证她会不会跑到天平上去了。”

“呼——”

拉尔夫长出一口气，然后起身离座。

“故事很精彩，会首大人。”

“时候不早了，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应该休息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老爷子看着那副渐去渐远的背影，注意到，他的脚步异常稳定，没有一丝慌乱。

“唉。”

“年轻人啊，就是不听劝呐，简直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但你可没我那时候的两下子。”

“再着急，再想干，你又能怎么着？”

萨杜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挥了挥手，

棋盘飘离天平，落在茶几上，那些棋子也纷纷飘上去，自动摆好。

“最好看的棋局，果然还是两边工工整整，互相对称啊。”

老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