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上宽宏爱民,泽被天下,故有今日之科考。尔等得此厚德,要时刻谨记今上之恩德,听清楚了没有?”一个一脸傲慢、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讲台上,拖腔拉调地对跪在下面的一群少年说道。
“清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的少年齐声回答。
“都出去吧!”中年男子一脸鄙夷地说道。
“谢孔大人恩典!”底下的少年整齐划一,叩头起身,陆续走出讲武堂外。
一到讲武堂外的操场上,少年们马上恢复了孩子天性,叽叽喳喳兴奋喊叫了起来。
“白眼儿,咱们县里你的武功最高,这次的头名非你莫属了!”一个少年一脸兴奋地对另一个少年说道。
“大家都尽力而为吧。”被成为白眼儿的少年虽然努力让语气平淡,但还是难以掩饰压抑的得意之情。
这少年在一群年轻相仿的少年们中,一眼就能被辨认出来,因为他的样子天生奇异,右眼的瞳孔竟然是白色的,所以才被人起了一个白眼儿的绰号,而他的名字,就叫作李小白。
“连鲁老师都说,咱们县里若是能出个武进士,一定是小白了!”另一个叫杨啸义的少年凑过来搂住李小白的肩膀,兴奋道:“白眼儿哥,以后可要记得多照顾兄弟啊!”
“别胡说了,我哪有那么厉害?大家都有机会的。”李小白嘴上否认,但却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之色。
不错,连武堂的鲁老师都说,这次县里的头名,非自己莫属,心里怎么能不得意呢?
一群少年正在叽叽喳喳地谈笑,一个声音从操场另一端传来,“小白,你来一下。”
原来是武堂的鲁濡礼,少年们口中的鲁老师,在招呼李小白过去。
李小白忙小跑着过去,走进鲁老师的屋子里。
“老师,有何吩咐?”李小白恭恭敬敬地问道。
“小白,你先坐下,”鲁濡礼示意李小白坐到自己旁边,然后竟提起茶壶,给李小白倒了一杯茶。
“老师,学生万万不敢……”李小白慌的连忙站了起来。
轩朝最重尊卑礼数,平时这些身为学生的少年,能为老师倒茶,都是莫大的荣幸,现在自己的老师竟然为自己倒茶,由不得李小白不慌张。
“小白,坐下吧。”鲁濡礼又重复道。
老师的语气明显有些凝重,李小白只好重新坐回到凳子上,诚惶诚恐地接过老师为自己倒的茶。
“喝一口吧。”鲁濡礼道。
李小白尴尬地举起茶杯,放在嘴边泯了一口。
鲁濡礼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却不由黯然神伤。因为自己即将要告诉他的,是一个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消息。
“老师,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小白已经隐隐感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轻声问道。
“小白啊,你想没想过,弃武从文呢?”鲁濡礼努力让自己脸上挂满笑容,心里却一阵难过。
“啊?”李小白顿时张大了嘴,“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弃武从文?”
“小白,我常夸你是文武全才,你就算是不修习武学,也一定能考中文进士,一样能入朝为官,光宗耀祖。”鲁濡礼缓声说道。
“老师,你常跟我们讲,武道乃是我们大轩朝的基柱,人若不努力修习武道,只会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惹人耻笑。”李小白脸色通红地说道:“你现在怎么能让我去做那些被人瞧不起的书生?”
鲁濡礼顿时哑口无言,心中一阵酸楚。
“小白啊,老师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好,是为了你的安全,明白吗?”鲁濡礼言辞恳切继续劝道。
“老师!”李小白猛地站起来,气呼呼说道。“我修习武学,是为了能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不是为了入朝为官、光宗耀祖,这些不都是你平时常跟我们讲的吗?何况我生下来就是孤儿,也没有人等着我去光耀。”
李小白说完眼神一黯,眼眶中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唉……”鲁濡礼长叹一声,道:“小白,我早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但希望你能明白,为师都是为了你好。”
李小白低头却不说话,脸色更加难看,那只白色的眼睛竟显出微微的血红色。
“你如果非要参加武科考,也要记住,千万不能得第一名,否则你会很有很大的麻烦!”鲁濡礼继续说道。
“老师,你曾经告诉我,凡事都要尽力而为,勇争第一,我就是要得第一名!”李小白气道。
“唉……,”鲁濡礼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很多事不是你现在能明白的,你只需要记住,老师绝不会害你。如果你相信老师的话,就一定按我说的去做。”
“老师,恕我难以从命!”李小白脖颈一挺,带着怨气说道。
鲁濡礼长叹一声,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出去吧。”
李小白行了一礼,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鲁濡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怨愤离开,心中更加难过,但自己的难言之隐,却绝对不能告诉李小白。
这次从州府派来监考的考官孔兴升,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县里的头名,已经有了内定的人选。
不用孔兴升明说,鲁濡礼也知道,这内定的人选,就是当今朝廷的三公之一,太尉卫榭的侄子,卫人杰。
凉州,本来就是一个人口稀少的边缘地区,而他所在这甘泉县更是穷山恶水,人烟稀少。朝廷在县里所设的武道院,只有几十个学生,大多数都是资质平平,唯独这被称作白眼儿的李小白,却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经过自己这几年的悉心栽培,李小白的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其他的同龄人,本来这小小甘泉县的武科举头名,是非他莫属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卫人杰,就在武科举开考前一个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户籍迁到了甘泉县。
甘泉县虽然小,但却也是凉州十二个县之一,而任何一个县里产生的武科头名,都可以直接获得武进士的身份。所以当朝权贵们管用的手段,就是在开考之前,把家中子弟的户籍迁到像甘泉这样的小县里,轻而易举地获得朝廷册封的武进士身份。
只可惜了自己的学生,几年的辛勤苦练,到头来却连公平竞争的机会也没有。
鲁濡礼只所以宁愿被自己的学生误解,也不愿意告诉李小白真相,是怕年轻人年少气盛,得罪了权贵,后患无穷。
但他早想到了李小白不会听自己的,这学生性格执拗,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本来这是自己最欣赏他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最担心的事。
鲁濡礼又长叹一口气,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这最得意的学生。
***
大轩朝禁私武。
弱冠(二十岁)之前的未成年人,只能在朝廷设立的武堂之内习武,若是能通过武科考试的县试,便成为朝廷册封的武秀才。通过县试的学生,便可以前往州府学堂继续习武,然后参加一年一度的州试。通过州试,便会被册封为武进士,再到轩朝的王都,永安城,参加殿试。通过殿试者,便成为贡士。每一个贡士都由皇帝钦点名次,头名便是当年的武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所有的贡士,都可以马上入朝为官,可谓鱼跃龙门,身价百倍。
凡进士及以上者,才可以不受限制地随时修习武道,而秀才只可以在朝廷规定的场所和时间修习武学。除此之外,任何私自习武者,都被严格禁止,一经发现,轻则充军,重则斩首弃市。
虽然轩朝也设有文科考,但当时天下,武道昌隆,文人地位,与武人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大轩朝最西北的凉州甘泉县,讲武堂旁边的客厅里,鲁濡礼正在为自己学生的命运,做最后的努力。
“孔大人,这甘泉小县,人烟稀少,民风愚钝。但我这个学生,却真的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他若是能和卫人杰一起,成为凉州的武进士,到了皇上那里,必定能为凉州添彩。孔大人你也提携有功啊。”鲁濡礼坐在椅子上,朝前微微俯身,一脸谦卑对坐在正中的孔兴升说话。
孔兴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岔开话题道:“鲁教习,你我何必这么拘礼呢?你我毕竟是同年进士,当年你的一路戟法,施展出来虎虎生风,诸位同年都是十分钦佩啊!”
鲁濡礼心中一阵黯然,自己和这孔兴升,确实是同年进士。当年自己年少气盛,自恃才高,满腔的壮志雄心,谁知道最后却沦落到这荒凉的甘泉小县,做一个教习。而这资质平庸的孔兴升,却因为攀上了当朝太尉,一路飞黄腾达,现在已经贵为凉州武学总督统,同时也是凉州七县武科考试的总考官,两人的处境真是天差地别。
“孔大人说笑了,我天资平平,只是年轻时有一身蛮力,哪能跟孔大人你这样的天纵之才相比呢?”鲁濡礼勉强笑道。
“哈哈哈哈,”孔兴升得意大笑,嘴上却继续说道,“鲁教习过谦了。三十年前,西北武道谁不知道“虎戟”鲁濡礼的大名?又有谁知道我孔兴升?”
“孔大人可谓厚积薄发,今时今日我的武学修习,已经难以望孔大人之项背了。”鲁濡礼赔笑道。
孔兴升又是一阵得意地大笑,笑声好一阵才停止。
鲁濡礼一脸赔笑,耐心等着孔兴升的笑声停下。
“这姓李的小子,若真的像你所说,大概也有点潜质吧。当今圣上,最是爱惜人才,我们身为臣子的,当然要尽力为今上分忧了。”孔兴升手捻着胡须,冷笑道:“不过鲁教习身在这穷乡僻壤,只怕见到了鸡,也以为是凤凰,哈哈哈哈。”
鲁濡礼心中一阵怒意涌上,但马上压抑下去,强忍着不快道:“我这学生绝对是天资聪颖,不信孔大人可以亲自指点他几招。”
“不必了!”孔兴升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只要记住,这甘泉县的头名,必定是卫大人的侄子,卫人杰的了。其他的学生,若能通过县试,本官自然也会以爱才之心,予以提携。你先出去吧!”
“多谢孔大人!”鲁濡礼起身行礼,无奈地退了出去。
鲁濡礼的本意是想向孔兴升求情,万一卫人杰在比武时败给了李小白,请他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李小白,但话不投机,说了半天,孔兴升还是咬定了头名必须是卫人杰的。
孔兴升毫不容易捞到了这个巴结卫太尉的好机会,怎么会白白放过?所以一旦李小白成了甘泉县的头名,不光不是好事,说不定还会有大祸临头。
而李小白天性争强好胜,凡事都不愿屈居人下,要让他心甘情愿输给别人,更是不可能。
鲁濡礼思前想后,最后下定决心,假如那卫人杰果真是将门虎子,武学修为远超过其他同龄人,能打败李小白是最好;如果卫人杰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自己就一定要确保李小白输给他。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李小白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