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中午,已经是口感舌燥,被刺目的阳光照的头晕眼花,正好到了一家客栈,督统郝玉风便带头进去休息。
这客栈叫做征人客栈,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客栈的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打盹,看到有人来了,忙起身来招呼。
“郝大人,有些日子不见您老人家!”客栈老板一脸堆笑跑过来,让郝玉风在正中间最大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郝玉风平时来往甘泉县和凉州府,经常路过这家小客栈,所以跟老板也算熟识。
“吴老板,你这客栈还是这么冷清啊!”郝玉风慢条斯理道。
“若是没有郝大人的关照,只怕小店早已经关门大吉了!”吴老板一边陪笑,一边急急忙忙地沏上了一壶茶。
其实这郝玉风光顾次数虽多,却十次有八次都不给钱,但客栈的老板又怎么敢得罪他。
“吴老板,看你一把年纪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经营这么一个小店,也真是不容易啊!”郝玉风阴阳怪气地道。
“郝大人说的是啊!”吴老板愁眉苦脸道:“不瞒大人说,小人已经三天没见着一个客人了!今天总算盼到大人来光顾啊!”
“哈哈哈,”郝玉风笑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吴老板,你若是年少时别混吃等死,好歹考个秀才,又怎么会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受罪啊!”
李小白听那郝玉风冷言冷语地嘲讽一个客栈的老板,心中忍不住更加鄙夷,但那客栈的老板确实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堆的更满了。
“哎,小人哪有郝大人这么好的天份啊!”吴老板叹息一声,语气中满是羡慕,“小人从小就是文不成、武不成,一辈子都是一事无成。哪像郝大人,乃是当朝的武进士,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郝大人的威名啊!”
其实那郝玉风的武功甚是平常,虽然也是进士,但跟甘泉县的教习鲁儒礼比,都差着一大截,这吴老板却对他刻意迎奉吹捧,把郝玉风乐的红光满面,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小白和杨啸义坐在角落里,都忍不住露出鄙夷地神色。
郝玉风被奉承的高兴,开始大吹特吹起来,自己的武功如何高强,这些年抓到多少穷凶极恶的要犯,等等等等。
李小白实在不愿意再听他胡扯,喝了一杯茶之后,便自己走出客栈外,站在房檐的阴凉下。
他抬眼一望,看到那辆囚车还停在太阳底下,里面的三个人已经被烈日晒的奄奄一息。李小白心中不忍,悄悄看了看里面,一群人都在听郝玉风胡吹,便轻声走到囚车旁,把马拉到了客栈后面的遮阳处。
三个囚犯从烈日下解脱出来,对李小白都是十分感激,那两个年老的对着李小白连连行礼,那年轻人也轻声说了句多谢。
李小白叹息一声,走回到客栈门口的屋檐下。
客栈里面那郝玉风吹的兴起,一连喝了三壶茶,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准备离开。
“吴老板,结账啦!”郝玉风站起来,装模作样地要掏钱结账。
“郝大人,您能赏脸光顾,已经是小店的荣幸了,怎么还能让你老人家掏钱呢?算我清了!”吴老板连连摆手拒绝。
“哎,你这客栈都三天没开张了,我怎么好意思还让你请?”郝玉风哈哈一笑,从兜里摸出两个铜钱来,甩手扔到桌子上,“不用找了!”
这两个铜钱连他自己的茶钱都不够付,郝玉风却面不改色,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这……,”那吴老板却一脸恭敬地收起铜钱,口中连连道谢,“多谢郝大人,多谢!”
“哈哈哈,走了!”郝玉风站起来喝了一声,一群人跟着他走出客栈。
李小白一直在门口观察着郝玉风,此时早已经把囚车又偷偷拉到了原来的位置。
“郝大人,小人等着你早日再次光临啊!”吴老板走到门口,一脸笑意地朝郝玉风道别。
郝玉风志得意满地朝后一挥手,骑上马走了。
“这客栈的老板可真贱啊!”走出一段路之后,杨啸义悄悄跟李小白耳语道。
李小白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当一行人走远之后,客栈的吴老板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从兜里摸出刚才郝玉风扔下的两个铜钱,在手指间来回转动。
吴老板突然冷笑一声,手猛然一挥,那两个铜钱像离弦之箭般射向天空,划破空气,竟嘶嘶作响。
***
几个时辰之前,清晨的太阳光刚从地平线下漫出来,笔直的官道上空无一人。
征人客栈里,空空荡荡。但客栈的吴老板,此时却坐立不安,时不时走到客栈门口眺望,显然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当太阳从地平线下升起,第一缕光线射过客栈低矮的门楣,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缓步走进来,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朝客栈的老板微微一点头。
“下官吴皓为,拜见左相大人!”吴老板一看到那人进来,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大正朝,早已经灰飞烟灭。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左相。吴老板请起身吧,你我现在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再讲这些虚礼?”来人平淡说道。
“大人对属下的指正之恩,下官此生铭记于心!”客栈老板吴皓为却不肯起身,继续趴在地上。
“起来吧。”那人微微一挥手,姿势十分慵懒,像是打哈欠一般,吴浩为却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道突然把自己包围托举起来,身不由己站起身来。
“左相大人的神功,属下此生都望尘莫及啊!”吴浩为由衷钦佩道。
“唉……,”被成为左相的那人长叹一声,道:“左相浪荡江湖,右相打家劫舍……。吴老板啊,你若是再提一句什么左相不左相,我就没心情在这喝茶了!”
“下官谨遵左相大人……,”吴老板说到一半,自知失言,住嘴跑到柜台里面,把早就泡好的一壶上好茶叶拿了出来。
他走到那人跟前,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茶。那人举起来,喝了一口,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吴老板的茶艺,又精进了。”
“下官天性鲁钝,近年来于武道难有存进,只能研习这些末节之术,让左……,让大人见笑了!”吴老板被那人一称赞,竟像个孩子一样,喜形于色。
若有人此时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定觉得十分诡异。那坐着的客人,看起来只到中年,一张脸虽然挂满风尘之色,却依旧瘦削俊逸,但行为举止却老气横秋。而五十多岁的吴皓为,却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若是一个颇有造诣的武道中人,便可以看出,坐着那人,早已经突破了后天境界,进入了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先天真气境界,年龄已经远超常人,不再能用外表来判断。
若是这个人再知道一些江湖典故的话,就能从那人随身携带的那把造型古朴的无鞘剑上,推断出此人,就是让大轩朝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前朝逆匪,早已风流云散的大正王朝左丞相,风雨化形剑,易长歌。
作为大轩朝廷的眼中钉,前朝逆匪匪首之一,易长歌的人头价值整整一万两黄金,可惜几十年过去了,也没人能拿到这笔赏金。
更没人能够想到,外表看起来忠实憨厚、似乎完全不会武功的茶馆老板吴皓为,竟认识这样一位绝世高手。
“武道与茶道一样,都贵在一个恒字。吴老板不必妄自菲薄,这些年的武功,想必也精进了不少。”易长歌又喝了一口茶,笑道。
“下官自从来到这凉州,一直苦心钻研先皇留下的炎火心法,武学也算略有小成,只是下官天生鲁钝,想必此生也难以达到大人境界的十分之一了。”吴皓为恭敬答道。
“吴老板不必过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勤加修炼,早晚也能步入先天境界。”易长歌道。
“下官不敢存此妄想。”吴皓为低头道。
“先帝在世时常言,世上无不可为之事,但缺敢为之人。”易长歌道。
“下官谨记于心!”吴皓为一下子站了起来,高声回答。
“坐下吧,”易长歌点点头,接着道:“隆武大帝创下炎火玄冰心法,从此中华武道日渐昌隆,天下人修习炎火、玄冰两种心法的不计其数,这才是真正的圣人境界,是你我臣子,只能俯首仰望的。”
吴皓为闻言眼眶顿时湿润,哽咽道:“我幼时被北虏掳走,先帝北伐,才得以返回中原。幼时也曾得睹天颜,想不到短短几十年,已经是换了江山……”
“前尘旧事,不必再提了。”易长歌兴意阑珊道。
“是……,”吴皓为擦擦眼泪,继续问道,“下官斗胆,大人这次来凉州,有何要事?”
“没什么大事,走走而已。”易长歌淡淡道。
“属下明白。”吴皓为见易长歌不愿意多说,自然也不敢再问,顿了一顿,又犹豫道:“属下斗胆,想求大人一事。”
“但说无妨。”易长歌道。
“前几天我在旁边的甘泉县里办事,看到几个可怜人,据说是因为私自习武,被甘泉县的督统抓到,说是要押进凉州府问罪,我看都是些穷苦老实人……”吴皓为说到一半,就被易长歌怒喝一声打断。
“岂有此理,先帝常言,武学,乃天下之共宝。岂能有私武之罪?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易长歌一拍桌子,怒骂道。
“遇到大人经过凉州,真是这些人的福气啊!”吴皓为叹道。
易长歌点点头,将手中茶杯举起,一饮而尽,道:“此行不宜久留,没有其他事,老夫就先告辞了。”
“下官斗胆,还有一事相求。”吴皓为又道。
“嗯?”
“下官听说,大人的佩剑,乃是隆武大帝的赐物?”
易长歌忍不住微微一笑,这样的要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
易长歌右手把腰间长剑摘下来,递给吴皓为。
吴皓为双手接过长剑,身体竟忍不住微微颤抖。
“你看这四个字,“化生风雨”,便是隆武大帝用手指亲自刻上的。”易长歌指着剑身上的刻字对吴皓为说道,“我这套风雨化形剑法,也是被大帝的一番话启发而悟出的。”
吴皓为用手轻抚过那龙凤飞舞的四个字,全身如同被电流通过般地颤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皓为突然跪在地上,双手将长剑高高举起,眼泪如同泉水般从两颊汩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