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晚风温暖而干燥。

江南标准的好天气。

林问和萍儿踏上封州之路。

夜间出行，是因为他父亲的信里写道这样可以掩人耳目。而带着萍儿，则是因为他早已离不开这丫头，哪怕萍儿不开口，他也一定会带她。这丫头心里肯定也知晓这点，可是她还是主动开口要跟着照顾自己，让自己倍感舒心。

现在正是人间最美四月天，江南草长，群莺乱飞，暮春晚风都夹带着芬芳泥土的味道，让人说不清的身心舒畅。

两人骑的都是名种的大宛赛龙雀，配着新得发亮的全副鞍髻。

林问一袭薄绸白衫，蹬着关外特制的牛皮软靴，背着宝剑和鼓鼓的行囊。

萍儿也是一般打扮，只是穿的是男子的薄绸青衫，玉带束发，俊俏得令人难以侧目。

本来林问说行走江湖，带着你这么个娇俏的小丫头一定会招来许多麻烦，所以叫她女扮男装。没想到这丫头扮起男装亦是光彩照人，将自己都衬得毫无颜色。

他无奈地偷瞟了人家一眼，心情复杂。

这三年来，对他家教甚严的父亲终于放他出来了。还是如此美好的时节，身畔有个如此美好的佳人相伴。过去三年里虽然一直金屋画栋、锦衣玉食，可是他由衷觉得今天自己像是一只被关了三年、刚飞出笼子的鸟儿，飞得离笼子越远自己心中就越畅快。

但他多少也有点儿心事。

那便是父亲托萍儿带给他的信。上面还有父亲再三叮嘱他的十大戒条:

一、武学莫漏

二、钱财莫显

三、生人莫信

四、闲事莫管

五、酒食莫贪

六、女色莫近

七、僧道莫惹

八、丐儒莫疏

九、夷人莫交

十、国事莫论

貌似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大概形行了二三十里，二人穿入一座野林子，不再策马，按辔徐行。林问望着两边幽深的林丛暗自出神若有所思，萍儿知他心思，也不多说，只隔着一个马身跟紧了他。

直至林子穿过大半，林问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三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出了事？”

“嗯……”萍儿秀眉微颦，顿了一顿，继续说到:“当年少爷坠马，立时便昏死了过去。老爷火急召来了方圆数百里的医道方士，拼力才抢回少爷一口气来，但少爷伤了元气，折了根基，三日都未能苏醒，老爷遍寻医学武籍，终于取得了一还魂秘法，将少爷唤了回来。”

“还魂秘法？”林问显然对这个将自己“唤”来这个世界的所谓秘法很感兴趣。

“萍儿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似是见了一位故人，然后便带少爷闭关十几个时辰，一夜半日后少爷便睁眼醒来了。”

“是么，”林问耿耿于怀道:“居然有这样的秘法，能让人起死回生……”

萍儿道:“诸子百家，武道千载，高人秘法自然是有的。况且林家堡的内功，本就是江湖第一等的疗伤神功。”

林问点头，内功、剑术、身法，可是林家堡得以跻身江湖四大剑宗之列的三大倚仗，这三年来，自己可没在这三门功课上少下功夫。

他似是一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萍儿问道:“我听说，林家堡的内功是我娘创……改造的？”

萍儿点头:“嗯，听闻夫人在嫁给老爷前是江湖上地位神秘显赫的医术圣手，嫁给老爷后便竭尽心力为老爷改进了林家内功刚猛自噬的瑕疵。”

“你，见过我娘？”

“见过，在很多年前……夫人是个极美极好的人呢。”

“是么……”林问心头不免一阵失落，苦笑道:“可惜我出事以后，便把之前的记忆都忘了，也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

“啊……”萍儿一声惊呼，原来她正欲开口安慰他时，身下坐骑突然前蹄刨地，生生将她掀了下来，幸得她身手不凡，凌空一个翻身，身子早已稳稳立在地上。

林问也吓了一跳，连忙下马去看这丫头有没有事。

“少爷，没事。”萍儿主动报了平安，又瞧了一眼躺卧在地的马儿，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林问才不管什么马蹄子，他又认真上下左右打量了萍儿一遍，这才放了心。他再看那马时，那家伙竟然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这……怎么会？”林问疑惑道。

萍儿也皱眉纳闷。看来应该不是失蹄……但这马可是百里挑一的大宛良驹，怎么会如此形状。

两人彼此对视，正无可奈何时，那马又开始吐沫抽搐，片刻间竟一命呜呼。

二人更加惊惑无语。

“难道……真是意外？这可是出师不利啊。”话虽这么说，但林问心中很明朗这不像是意外。

萍儿走近俯身察看了她的坐骑的尸体，秀眉直皱道:“看样子应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你是说……毒药？”

“似药非毒。”萍儿答道。“但是不应该啊，这马可是老爷为我们准备的，怎么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噗通！”

恰在二人正对话间，林问的坐骑也猛然地倒在了地上，一样的吐沫抽搐，一样的片刻毙命，吓得两人心中阵跳，立时一个环视周遭，一个检查马儿尸体，可是并无伏兵，马儿身上也并无中了暗器的伤口。

二人相望沉默，对视无语。

二人平复了小会儿，萍儿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我总感觉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林问不假思索地摇头:“那怎么行，才出来这小会儿就打退堂鼓，实在是……太难看了。”

“可是……”萍儿欲言又止，她不想违背林问的心意，但是又着实，从今下午从管家那接过马匹，二人出门一件件开始回忆，当中，难道是……没理由啊。

林问也是一脸正经地思忖，却也没有结果，只得叹气道:“真是邪乎，我好像一到这林子就会倒霉。”

这一句看似吐槽的话，却点通了萍儿，萍儿恍然道:“少爷，我知道了。”

“嗯？”

“是老爷。”

“我爹？”

“嗯。”萍儿点点头，道:“从我们取马，出门，走到这里，一路上都没有差错，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源头。”

“我爹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问实在不解。

“因为少爷三年前你就是在这林子从马上摔伤，所以这一次，老爷也在马上‘下功夫’，并且算准了时间和分量……老爷的信里罗列了十大准则给少爷，却只字未提三年前之事，但这恰恰是老爷最担忧的，所以刻意以这样的方式警醒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