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又报站了,离我下车换乘的地铁站还有一站路。我抬头望了一眼车窗外,似乎开始飘起了雪花,这时候天空中越发的阴沉污浊,让人越看心情越沉重。司机师傅到站后一个急刹车,车上的人相互推搡着往下挤,一会儿工夫,几乎一半人都下了车。当车子再次启动时,我突然间在刚才下车的那些人中看到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脸孔。
“陈世星。”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着急的拍打着车窗希望他能看见我。陈世星似乎也听到我的声音,但他又不太确定,他扭过头来四下张望探寻,因为下车的人太多了,他还在被推着往马路边走。我已经坐不住了,一边说对不起,一边从坐在身旁的人身上跨了过去。
“师傅,停一下车,我要下车。”我焦急的朝司机师傅喊道。
“车开出站台就不能随便停车了,等下一站吧。”司机师傅没有好声气的回答道。
“师傅,我有急事,必须下车!”我态度强硬的说道。
“再着急也得等下一站,车站好多摄像头呢,被拍了你没事,我受罚!”司机师傅也不客气的说道,说完还故意踩了一脚油门。
我被闪了一下,差点没有站稳,我抓紧扶杆,无奈的站在车门旁边,通过车窗的玻璃我看到陈世星的身影愈来愈小。陈世星还站在原地,他似乎也发觉到了声音是从车里发出来的,他一直看着公交车行驶的方向。虽然公交车越行越远,但他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他一定是听出了我的声音,我突然有些开心的想到。
陈世星是我大学本科时期最好的朋友,他没有因为我来自西北偏僻的农村而嫌弃我的土气,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也是他主动的跟我搭话。他是北京人,却没有北京人典型的爷们儿痞气,他特别热爱阅读,总是喜欢在我面前大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他给我讲过很多西南联大教授们的故事,也讲过故宫的满汉全席与南城卤煮是怎么回事,他把所有名字带“史”字的书籍都当成小说一样看,看完当然不会忘记在我的面前卖弄一番。向来只注重学习理工科的我每次看到他侃侃而谈的样子时,心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嘴上却从来不服气。
说起陈世星,又必须先说一下我的另外两个好友川仔和云仔,云仔和我一个寝室,我们开学后自然很快就变得熟识了,但认识陈世星却是通过和他一个寝室的川仔。
川仔是广东人,来北京上学时,一件稍微保暖的衣服都没有带,他觉得自己很抗冻,但事实上是他偷拿了我好几件秋天的衣服在冬天穿。川仔第一次和我打招呼是开学的班会上,他从我的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靓仔,一看你就是一个很爱学习的人,以后能不能帮我辅导作业啊,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嘛。”
我那时不但打扮土气,思想也很单纯,人家一句靓仔就把我捧得忘乎了所以,我连忙点了点头,羞涩的答应了。
事实证明,川仔对自己大学的学习生活判断的很准确,他平日里不是在兼职打工,就是在找兼职的路上,为了整挣钱,他总是不得不请假或旷课。我曾经好心劝说过他,千万不要捡了一个芝麻,丢了西瓜。川仔看着我认真的回答道:“我不想以后搞技术,高考填完志愿我就后悔了,我那会儿没有想清楚,从众心理太严重了。现在我已经上大学了,我要对自己之前的行为负责,但我还想为自己的未来再争取一下,我不是一个有理想的好青年,我就想赶紧的挣很多钱,然后余生都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和我同寝室的云仔也会去打工,一般都是去发传单或者当家教,因为他经常会和川仔在一起互通兼职信息,所以他们很快也就变成了好朋友,而且关系好的让人产生疑问。因为你绝对不会看到了一个男生给另一个男生洗内裤后还能镇定自如,不去做多余的联想。
所以当云仔在寝室阳台上使劲儿抖落川仔内裤上的水滴时,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呀,差不多行了,干嘛要做这种事情?!”
“怎么了?你指的什么事情?”云仔还站在阳台上傻傻的问道。
“帮别人洗内裤啊。你告诉我是不是川仔欺负你了,我替你去教训他!”我有些气愤的说道。
“呵呵,这样啊。不过你先等他替我把家教的课上完了再去打他,你们关系有多好,就打多狠。”云仔笑着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不耐烦的问道。
“我这两天重感冒,这周的家教没法去了,所以就让川仔替我去给孩子上课,人家小孩子马上要期中考试了,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的学习。”云仔慢慢的解释道。
“那也不用给他洗内裤啊,是他强迫你的吗?!”
“没有,是我自愿的。今天我没有课,闲着没事干就顺便帮他把衣服洗了,只是一个回报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的。”云仔说完不再理会我,又开始继续晾衣服了。
云仔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来我的意思,或者他是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云仔不知道我是一个同志,因为我平时会装出一副直男的样子。但他就真的就不同了,云仔说话时有着轻声细语腔调,各种“嗯呀”、“啊呀”等感叹词衔接在句子末尾,同学们背地里最多议论他有点娘娘腔,并不会多想,但我跟他只相处了几天就分辨明白了,他也是一个同性恋,而且是一个受,现在我很郁闷的发现,他竟然喜欢川仔!
川仔跟云仔不同,他把打工挣得钱很快就又会花出去了,他报考了会计资质考试和证券从业资格考试等和我们专业毫无关系的培训课程,他说未来只有从事金融行业才能挣大钱。我们都不懂,也对他平日里苦学的那些“课外书”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们觉得把自己专业的课程学完、学好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可没有他那么多“不正经”的想法。
通常的情况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学习,我和云仔基本上都在看专业课程相关的书籍,陈世星在看文学或者历史,而川仔一定是各种旁骛,金融的、美术的和小语种的等各种书籍他都会随便的翻阅一阵子。我对川仔这种三心四意的做事风格欣赏不来,时间长了,却对陈世星的脑子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我觉得他总是很有想法,很多时候听他侃侃而谈,我都不自觉的被他吸引。
我故意问陈世星未来打算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和川仔一样明确的想法。陈世星得意的跟我说道,他想为国家做贡献,最直接的那种方式,而不是那种先满足了自己的**与利益之后,才想着为社会或者为国家做贡献。
我没有听太懂,但我喜欢他说这些很理想化的话语。他跟我分析历史人物在当时历史现实中的各种行为,并告诉我哪一种是正义的,哪一种是邪恶的。他说,每一个人都不能超越自己所在的客观现实,但只要你做出了行动,就有可能改变历史。
“你会想象自己未来成为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物吗?”我小心的问道。
“当然了,但我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现在就想着把身体锻炼好了,以后有机会为国家的国防事业做贡献。”陈世星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说道。
“有个好脑子不行吗?非要‘劳其肌骨’。”我反问道。
陈世星听完之后抬起下巴,眯着眼看着我,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收拾书本和桌子,他非要拉着我陪他去操场跑步。
“等图书馆闭馆吧,那会儿操场上人少点。”我小声建议道。
可是陈世星完全听不进去,他已经开始帮我收拾书本了。
我们两个在操场上一前一后的跑了十来圈,到最后我已经累瘫了上气不接下气,我坐在跑道旁边看着陈世星继续的在奔跑,他衣服也早已经湿透了,但他依旧没有慢下脚步,大口的喘着气在黑暗中奔跑。
“休息一会儿吧,把腿跑残了,未来怎么给国家做贡献啊。”当陈世星从我的旁边跑过去的时候,我故意揶揄道。
陈世星似乎没有听到的喊叫声,他头也不回的从我的旁边跑了过去。我看到他那种长相粗犷的脸和坚定的眼神,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敬佩之情。
“跑完这一圈,我就突破自己的最好记录了!”陈世星在不远处头也不回的喊道。
“突破自己又能怎么样?能变成英雄吗?能把历史书中的英雄事迹搬到现实社会中吗?脑子里那么多想法,但就不能先把自己那已经留了好几周的邋遢胡子给收拾一下吗?”我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陈世星跑完之后也不减速,一个踉跄扑倒在我的身上,我在原地来不及用手撑地,被他扑倒了。我慌了神想把他掀开,谁知道他故意压在我身上,一点也不配合。
“死开!不然我不客气了。”我假装用生气的语气警告道。
“偏不!怎么样?想打架吗?来啊。”陈世星突然又自个跳了起来,并围着我来回转悠,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好啊,来打啊。下周就要考自控原理,吴教授已经说了,他的这门课往年的挂科率超过百分之三十,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看着陈世星不屑的说道。
再回寝室的路上,陈世星一直委屈的跟在我的身后,他一会儿夸我长得帅,心肠好,一会儿又主动给我揉肩。我心里很满足,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暗自盘算着,要是哪天他再敢得罪我,我也让他给我洗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