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县自从青海保卫战后,就变得比以前更加繁华了,不光是来往的行商,更多的是慕名而来投奔的流民。他们家园被毁举目无亲,对生活充满的迷茫与沮丧,吉水县的威名就像是一座灯塔,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所以自大战以来,迁徙来的百姓每日不绝。
县衙大堂。钱良满脸愁容的开口询问:“闻主簿,现在城内情况如何?”
满头华发的闻博文苦笑道:“回钱大人,情况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吉水县在这次大战中没有任何损失,不少富商都带着家产前来。导致现在城内房价大涨,凭此收入我们的税收又翻了几番。可是大量流民的涌入,没有差事又缺乏谋生的手段,导致了城内治安有所下降。”
钱良揉着脑袋道:“按照以前的办法,继续雇佣他们扩修城墙如何?上次老牛说过要修四座箭楼,工作量可不小。”闻博文端起茶杯,在心中默算了一下,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可是这笔费用太多了,仅凭我们县城的税收恐怕有些困难。”
钱良一咬牙,自暴自弃道:“那我就舔着脸去跟张子龙要,如今他风光无限混的风生水起,已经是一军的主帅。凭借昔年跟他爹的交情,应该还是能解决一些的。”闻博文皱眉道:“几次扩充县城都是由披麻军出资,钱良你还好意思去跟张少爷要钱?”
身穿知县官府的中年男人脸上一红,丧气道:“闻老,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吉水县的摊子越来越大,这不比张大人在的那时候。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仅靠那点税收什么也做不了。”
“闻爷爷没事的,建造箭楼是为了保护百姓,这钱我出了!”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一身黑袍的张子龙迈步进屋,与他一同的,是高大少年李星河。屋内钱良二人赶紧起身行礼:“卑职见过张将军。”张子龙面色古怪摆手道:“钱叔,闻爷爷这是干什么?你们是看着我长大的,还跟我爹共事那么多年,突然这么称呼我,这不是乱了辈分了么?”
钱良脸上一缓,还是开口道:“这怎么能一样?张大人曾经也说过为人处世要先国后家。如今咱们同朝为官,自然要按照规矩来办。”张子龙直接摇头道:“我不管,钱叔你要是这么坚持的话,钱我就不出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钱良顿时语塞:“这……”闻博文和蔼道:“张公子既然有心,咱们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张子龙哈哈一笑,拽着李星河走到闻博文面前道:“还是闻爷爷对我好,小时候经常把您的库房弄得乱七八糟,从来也不见您生过气。”说着举手拍了拍李星河的肩旁问:“闻爷爷你看这是谁?”
闻博文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片刻后迟疑道:“你难道是李铁匠家的那个孩子?”李星河挠着脑袋,憨厚着笑道:“是啊闻大人,我就是。”钱良却震惊道:“你就是李元魁将军的公子?哎呀呀,这变化也太大了,你要是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
张子龙笑道:“这小子现在改名叫了李星河,一身功夫那叫一个厉害,现在跟我一起在陷阵营中任职。”闻博文老怀大慰,称赞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没想到咱们这吉水县还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大将军。对了,楚青山现在怎么样了?”
张子龙眼神一暗。李星河笑着解释道:“他现在好得很,进入文院之后被山主亲自收为学生,每天都在精研学问。现在本事可大着呢。”闻博文听得连连点头。钱良眼中充满了憧憬:“那可是读书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地方,所谓学海无涯,而文院是唯一有可能抵达彼岸的最高学府。”
众人又闲聊了一番。张子龙才说起了正事:“箭楼修筑的费用,闻爷爷算好之后直接找我军中的赵飞就行。另外我觉得吉水县如今已经饱和,完全可以在附近在修建一所分城来分流过多的人口。”
钱良咂舌道:“修建一所新城?那要花多少钱啊!”张子龙直言道:“放心,这些钱还是由我来出。不过我有几个要求希望钱叔叔能答应。”钱良暗道一声果然是财大气粗,点头示意少年请将。
张子龙迟疑了一番,开口道:“东门岛如今主力都被消灭,三大首领已诛其二,还有一人也不可能返回。我们这次远征,应该可以彻底解决东门岛的海寇之危,那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咱们青海郡再也不用担心海寇犯境了。”
钱良闻言激动的面部抽搐,连连叫好。
张子龙继续道:“数年来披麻军为了保家卫国死伤惨重,如今胜利在望,他们家人孩子的安置问题,我也该考虑考虑了。所以我觉得新城就直接命名为义勇城,首先把所有披麻军的家眷,还有伤残的士卒都迁徙进去,并且专门造册统计,永免其赋税。”
闻博文皱眉道:“披麻军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可是免税这件事不是我们说的就算的,就算勉强答应了,下一任知府上任之后也可以作废此令。”张子龙继续道:“所以我的意思是等新城建好之后,所有的土地房舍都分给这些战争遗孤,或卖或租都由他们,这样就等于给他们免税了,还能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而平日县城管理所用的差役,就由伤残的披麻军士卒世袭担任,算是没有白为百姓拼命一场,也能落得善始善终。”
钱良与闻博文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表明态度,前者咬牙同意:“好,既然张少爷都张嘴了,我钱良就做主同意了。毕竟整个新城都是你出资建的,原本就应该归属披麻军。”
张子龙二人大喜过望,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放心了。
入夜之后,吉水县城东牛沙府邸门口。
壮实青年曾江平有些紧张的扯了扯领口,这是一身得体的青色长袍,还戴着新衣服特有的染料香气。又仔细查看了手中提着的食盒。里面是一层层造型精美的糕点小吃,听说牛将军的夫人厨艺非常高超,想必嘴也一定很挑剔。
“咚咚”一切准备好后,壮实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房门。“来了!”门里传来一声温和的女声。片刻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曾江平不敢抬头,低头双手递过食盒,紧张道:“嫂子你好,我是披麻军新任都尉曾江平,是前来赴宴的。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手下。”
“扑哧!”一声娇笑,手中的食盒被接了过去:“你好曾将军,我可不是你的牛大嫂。”曾江平闻言抬头,顿时脸上羞愧的通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巧笑嫣然亭亭玉立。
少女抬手虚引道:“我是牛沙的小姨子,叫我小梅就行了。你快进去吧,他们都在客厅等你。”曾江平闻言躬身说了一句“姑娘勿怪。”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堂,屋内餐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牛沙与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坐在主位,其下是消瘦少年冯阵,刀疤脸吴冲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曾江平抱拳道:“卑职曾江平,见过牛将军,冯将军,吴大哥,还有嫂子。”牛沙大手一挥,不满道:“到了自己家里就别来这一套了,都是自己人赶快入座。”
壮实青年闻言尴尬的笑了笑,也坐在餐桌边。开门的那个名叫小梅的少女进了屋,掩嘴笑道:“曾将军刚才错把我认成了兰兰姐,姐夫你们披麻军的将军都是这么有趣的么?”
众人哄然大笑,曾江平大囧,面上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众人互相介绍一番,就开始吃喝起来。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冯阵突然花头一转道:“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跟你们商议一下。”
所有人都侧耳倾听。消瘦少年就把张子龙准备建一座新城来安置披麻军的家属、遗孤与伤残将士的事情说了一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自己建一座城,那点需要多少银子?同时又十分感动。
吴冲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沉声道:“在坐的都是跟随张将军如生如死多年的人,将军能如此为咱们着想,我吴家愿意世代为张将军出生入死。”说着眼神温柔的看了看女子微微隆起的肚子。
牛沙哈哈大笑道:“别嘚瑟了吴冲,三句话离不开你儿子。这不是还没生出来的么,万一是个姑娘呢?”吴冲身边的女子柳眉倒竖道:“牛将军,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夫君家三代单传,不可能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刀疤脸吴冲连忙安抚,嘴里满不在乎道:“生女儿也挺好,我出征在外的时候,闺女可以替我贴心照顾你。要是生个不长屁股的臭小子,还保不准怎么惹是生非呢。”
女子恶狠狠的掐了吴冲一下,不满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老吴家,没想到你还不领情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曾江平闻言也笑了笑,发表自己的看法:“张将军看的就是长远,这几年士卒家属的抚恤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也长久不了,不如把新城建起来,分给他们些房产,以后靠着收租也能衣食无忧。”
冯阵点头道:“短时间投入虽然巨大,可是不为是一条一劳永逸的办法。这样以来,对于牛大哥这种有家有室的人来说,才是最让人心安的。”牛沙一瞪眼,不满道:“我跟着张将军刚开始杀海寇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不照样无所顾忌的奋勇杀敌?要我说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很多人就有些不知足了。”
冯阵摇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你想过将士们的家人么?咱们可以英勇杀敌马革裹尸,可是留在城中的家眷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这种事情任何朝代都或多或少的存在。将士们在前线保家卫国,家乡的妻子儿女却备受欺凌。”
牛沙闻言也叹了口气道:“可是那么多的钱,张将军从哪来去弄?”冯阵摇头道:“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但是张将军既然已经做出承诺,相比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着声音一边,语气沉重道:“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而我接下来说的,才是这次想要告诉你们的。”
牛沙仰头喝了杯酒,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卖什么关子?”冯阵正色道:“张将军决定,这次远征东门岛,披麻军所有已经成家的士卒一概不带,留在吉水县负责建城事宜。当然…”说着看了看牛沙与吴冲道:“也包括你们。”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牛沙拍案而起,怒道:“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吴冲却没有大喊大叫,脸上神色变化无常。刚开始有些愤怒,然后变得有些遗憾,最后浮现起了一丝庆幸。看着旁边女子的肚子,吴冲猛地抱起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多口。
冯阵把二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没有理会愤怒的牛沙,而是平静道:“我统计过了,披麻军内已经成家立业的将士们大概有一千人,加上原来伤残的弟兄总共有两千人左右,这些人统一组编后,由牛沙担任主帅,吴冲为副帅。等新城建成后,由你们负责新城的治安守备,世世代代。”
吴冲低着头默不作声,世袭!两个字如同闪电一般劈在他的心口,令他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这可是一份能传家的富贵,对于平民出身的他来说,这就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牛沙显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忍不住怒道:“吴冲,你这家伙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冯阵打断他的话,无奈道:“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事实上张将军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会宣布。提前让我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心里做好准备,明天好去安抚那些士卒的情绪。”
牛沙身体一僵,颓然的坐回座位。曾江平看着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牛沙冯阵是披麻军资历最深的将领,张子龙走后更是统帅全军。吴冲也是资历深厚的都尉,只有自己刚从队长升上来,如此大的事根本就没有他发言的资格。
牛沙声音嘶哑的发问:“我们走了披麻军怎么办?”冯阵回道:“披麻军已经合并进了陷阵营,这几天你们应该也有所察觉,两军之间摩擦不断,所以我决定等东门岛彻底平定后,向张将军进言撤销披麻军的编制,统一并入陷阵营。”
“轰”饭桌被牛沙一巴掌拍成粉碎,三个女人失声惊呼。虬髯汉子脸色铁青,怒气横生道:“冯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消瘦少年丝毫不惧,与虬髯汉子对视道:“披麻军是张将军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海患,彻底消除东门岛海寇。等这一切都做完后,披麻军也就等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有必要在存在了。”说着声音转冷:“更何况是在妨碍张将军的情况下!”
场面剑拔弩张。曾江平连忙在旁边打圆场道:“两位将军先别急着争辩,我们都是军人,既然是张将军的命令,咱们只需要听令就好了。”牛沙眼睛一瞪,怒斥道:“你这家伙又懂什么?披麻军大大小小百十来战,是死了多少弟兄才杀出来的威名,现在说要解散披麻军,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么?”
吴冲看着满地狼藉,冷声问:“那我请问牛将军你准备怎么办?想要抗命不遵?还是组织心腹手下去逼宫?”牛沙气得如钢针一般竖立的胡须一蹦一蹦,咬牙切齿道:“吴冲,别在那阴阳怪气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货色。一听说可以留守后方还能混个荣华富贵,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吧?你难道忘了,这些都是谁给你的?”
吴冲面露愧色,片刻后却抬头坚定道:“我自然不会忘,这一切都是弟兄们用命赚的,是张将军赏的。可是正因为如此,难道你要违抗张将军的军令么?”牛沙被问得哑口无言,片刻后颓然道:“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冯阵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拱手道:“今夜你们就好好考虑一番吧,另外从明天起,吴冲部就归曾江平统帅了。”说着直接起身离去。曾江平连忙紧随其后。大堂内一片死寂,女人们默默的起来招呼下人收拾残局。虬髯汉子与刀疤男子就这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
夜晚的吉水县如今也是繁华依旧,不同于广陵城那般纸醉金迷。吉水县夜晚出来的,大多都是忙碌了一天的普通百姓,呼朋唤友去酒馆小酌两杯的汉子们吃完夜饭带着孩子出门逛街的妇人当完差出来消遣的县兵衙役等等,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冯阵与曾江平刚出门就分手了,消瘦少年双手紧紧攥着双拳,就这么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背影十分落寞。当走进到自家门口后,没有点灯,而是脚步阑珊的直接走进卧房,扑倒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不断低落。
“冯大哥,披麻军!只剩下最后一仗了!”
九月初一天刚亮,吉水县校场内就传出一阵阵喧闹。片刻后,三千全副武装披麻军骑着高头大马,出发离开城门,向西南进军。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万名顶盔掼甲的重甲步卒,他们踏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奔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东门岛。
张子龙骑着小虎走在最后,等出了城门,少年回头对着城头送别的两千披麻军将士挥了挥手,然后毅然转身离去。
眼泪从这些铁血汉子的眼中汹涌流出,这些面对死亡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狠人,目送着威风凛凛的同袍离去时的背影,却再也忍受不住,这一别又有多少阴阳两隔?没有人知道!
吉水县西南一处海峡中,有一个无比巨大的洞窟,这里人为建造了一处秘密港口。借助悬崖峭壁的遮挡,如果不知道具体位置的话,海面上根本无从发现。洞窟中存放这三四百搜举行战舰,都是些十几丈长的大型楼船。
港口上非常热闹,许多工匠打扮的人在比比划划。数以百计的水手如同勤劳的蚂蚁般把一箱箱的粮草辎重,新鲜果蔬,一桶桶淡水送上了船仓。当张子龙率军来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情景。
第一次来道这里的陷阵营将士与华羽赵飞燕等人,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到处都是从没见过的东西。虽然忙碌却也紧紧有条,这简直就像一座巨型船坞与军事港口的结合体。
赵飞燕不可思议道:“这规模也太大了,很难想象就凭一个小县城,怎么可能建的起来。”华羽也点头赞同道:“虽然借用了天然洞窟,这也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再加上如此庞大的海船舰队。张子龙果然厉害!!”
曾江平跟他们在一起,闻言笑着解释道:“张将军早就说过,想要彻底解除海患光在陆地上是不行的。所以我们披麻军一直在发展船业,这里名叫复仇港,经过了两年多不间断的建设才有这样规模。”
赵飞燕震惊到:“两年多前就开始建设了?张子龙不应该有这样的脑子啊!!”华羽苦笑:“张子龙本来就很聪明好吧,不然也不会想出借用对方内应来诱敌的计策。”
赵飞燕一翻白眼,不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条计策是秦雨寒那女人想出来的。”华羽摇头不语。
队伍前方,冯阵单骑出阵去跟对方交涉。不一会就带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一见小虎背上的少年,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小人李芳,见过张将军。”
张子龙对这个敦厚的中年人有印象,他是沛郡的一名造船师,被海寇俘虏了全家,披麻军跟海寇交战的时候所解救,从此就一直负责这出秘密基地的建设工作。少年单头道:“芳叔不用多礼!萍儿还好么?”萍儿是汉子的小女儿,今年应该已经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