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北望再度苏醒过来,看窗外已经是天光大亮。恍惚间,看见自己的舱房内椅倒桌塌,自小养成的警觉使得他浑身一机灵,才发现到自己正坐在舱板上,手中还攥着一柄出了鞘的狼首斩。
头脑昏沉,秦北望只记得自己原本是在按照孟涯教给自己的口诀修行内功,至于这满屋狼藉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长刀当作手杖,秦北望支撑着站了起来,感觉到脚下地面晃动,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茫茫海面之上。但奇怪的是,除了脑袋略微发沉之外,秦北望发现晕船的不适感已经无影无踪,除此之外就是饿,挖心挠肺的饿,自打他出生以来不论多么落魄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饥饿感。
正当秦北望茫然无措之时,忽听得有人敲门,然后就有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处环视了一周,表情与秦北望一样茫然,“你这里......遭贼了?”
秦北望看着孟涯,也解释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问道:“孟大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要商讨一下航行事宜,毕竟这艘船名义上还是咱们两个共同监管的。”孟涯看了看四周,又瞥了一眼秦北望手中的长刀,“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过一会儿再来。”
秦北望赶紧走上前说道:“方便方便,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先让小弟吃顿饭?”
一刻钟之后,孟涯坐在饭堂的桌子前,看着秦北望面前高高摞起的碗碟,认真思考着这小子到底是不是饿死鬼托生的。而秦北望对于孟涯略带惊恐的目光浑然不觉,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的第八份饭菜。
“行了行了,兄弟,虽然船上粮食富裕,但也没有你这个吃法的,吃坏了身体咋办?”孟涯终于看不下去了,拿筷子敲着桌子说道,“你还没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也记不清了。”秦北望含着白面馍馍含混不清道,“就是照着孟大哥你教的法子修炼来着,然后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涯仔细思索了一番,一把抓过秦北望的左手,闭目凝神仿佛郎中诊脉。秦北望只感觉手腕处逐渐温热,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不适。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去,孟涯才松开手,低声自语道:“不对啊,体内的确是半点内力都没有,而且经脉阻塞不通,莫说走火入魔,就连修炼也难啊......”
这话秦北望也不是第一次听了,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隐隐意识到昨晚那种憋闷感大概与这经脉不通有关,但他也不想就此请教这位孟三公子。毕竟那个深不可测的白自安都说了,这世上只有那位世外高人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除此之外没有人能教得了他。秦北望只是有些遗憾,看来白自安所言非虚,自己果然不能按照正常的路子修行。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秦北望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只是还没等他回过头,孟涯就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抱拳拱手行礼。秦北望心思电转,立刻就猜到了来者何人,飞快地咽下口中食物,一边转身一边说道:“给殿下请安了。”
来人正是那位铁扇不离手的二皇子李璟,不止如此,皇子殿下的身后还跟了三四个年轻人,看气度仪态都是出身豪门,不用说,这便是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了。
听见“殿下”两个字,李璟脸色不变,只是微笑道:“秦兄弟算是我的朋友,不必如此客套。”
旁边的皇室子弟和孟涯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心说殿下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朋友?要知道,这位二皇子可是被当朝天子赞许过“最肖寡人”的一位皇子,不论他当不当太子,单凭这四个字就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朝堂上下想要讨好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可是真的能被他以“朋友”相称的则屈指可数。
就凭秦北望这样一个不姓苏的“苏家人”,何德何能当得起殿下的友谊?这其中秘辛,恐怕也就只有秦北望和李璟两人知晓了。
一番客套之后,李璟看向秦北望,纤薄嘴唇翘起,说道:“秦小兄弟,你看着大海茫茫,船上也没有什么娱乐,难免有些无聊,所以我这些族弟都催我传授一些武艺,但我一人演练未免单薄了一些。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秦小兄弟意下如何?”
孟三公子一听这话就懵了,心想殿下你该不是认错人了吧?秦北望这种蒙昧境界都未曾踏入的毛头小子也能算是习武之人?不被殿下一招打进海里喂了鱼就算他福大命大了!
但孟涯毕竟忠厚,又天生有种江湖人的古道热肠,眼看不以为意的秦北望刚要开口,便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殿下恕我冒昧,只是最近秦小兄弟身体有恙,恐怕不能与殿下比试。在下胶东孟涯,倒是可以......”
这句话说到一半,孟涯就说不下去了。他是憨直了一些,可到底也是官家子弟,哪里会看不懂二皇子那双桃花眼中的威慑意味?
秦北望暗叹一声,轻轻拉了一下孟涯,对这位二皇子殿下淡然道:“不知殿下是要比试拳脚还是......”
李璟眼角一挑,“听说秦小兄弟刀法出众,上次也只窥得一鳞半爪,不甚过瘾,还希望这次秦小兄弟能不再藏拙。”
秦北望听了这话,无声笑了笑,一屁股再次坐了下来。这下子连同李璟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这小子打算做些什么,只是当做秦北望不敢应战才摆出这副做派。
但秦北望只是甩给他们四个字:“等我吃完。”
过去的十年里,只要有一刀在手,秦北望就感觉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而在初窥武道门径之后,秦北望也算是知道了天下之大,但只要还提的动刀,他便依旧不会怯战。
因为教他用刀的那位族中长辈曾经说过:“举起你的刀来,畏惧只会招来死亡!”
养父秦渭河曾经说过:“别指望靠着谨小慎微活一辈子,胆子越小死的越早。”
所以今天,哪怕对手有着远超自己的武道境界,哪怕对手有个当皇帝的爹,秦北望依旧抱着那柄陈旧的狼首斩站在了船头甲板上。
狼族子弟纵使是死,也没有死在逃跑途中的。
李璟看着对面的秦北望,没来由的有些心悸,就好像昨晚偷窥少年练刀时一样。二皇子殿下也不是没见过武道高手,但像秦北望这种握刀前后判若两人的,他从未见过。
但越是如此,他便越兴奋。自小养成的高傲气度让他对于那些一捏就碎的软柿子没有任何兴趣,倒是秦北望这种十分对他的胃口,当下便一挥铁扇说道:“秦小兄弟,请。”
对于这样一个不通武学的少年,李璟自然有自傲的资本,当然不会抢先出手。至于在苏家偷袭一事,那是因为上一次二皇子着实有些心情不美。
秦北望也不答话,也不拔刀,直接就开始奔跑起来,飞跃起身,挥舞棍棒一般用长刀狠狠砸向李璟。皇子殿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少年那双微黄的眸子已经与自己近在咫尺,只得匆忙举扇招架。
刀鞘与铁扇相撞,发出叮得一声脆响。李璟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表情古怪,反倒是秦北望被震退了十余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人先是一愣,然后一边鼓掌叫好,一边在心里嘀咕殿下选的这个对手也太不像样了,居然险些自己把自己打趴下?
这其中只有孟涯看出了些许端倪——皇子殿下的确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运用灵启境界的内功全力防御而已。但秦北望只是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普通人而已,就算他天生神力,也只能是以卵击石罢了。
李璟心中的不解比其他人还要浓郁,毕竟昨天夜里秦北望那三刀带给他的危机感实在是太过强烈,虽然是隔窗偷窥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今天见到秦北望挥刀相向,他便下意识地用上了全力,哪里知道少年居然会如此不济?
但秦北望什么也没说,咽下喉头鲜血,取下了刀鞘。
长刀铁扇,初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