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蚌衔珠海底沙,长鲸触破镜中花。风帆万里赴明月,无涯,相思离愁落谁家?
秦北望没有相思离愁,若是有,大概也是对某个小姑娘的思念。孑然一身走江湖的人大多如此,无牵无挂便是福气,更何况是秦北望这样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就算有什么离愁别绪,睡场好觉吃顿饱饭也就过去了。
而且现在的秦北望哪里会忧愁?刚刚大赚了一笔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自从回到舱房,秦北望就没顾得上干别的,一直在照着从皇子殿下哪里偷师来的法子呼吸吐纳。虽然没有能够再度进入那种浑然忘我的玄妙状态,他也能够感觉到四肢轻盈周身舒泰,比孟涯告诉他的修行方法要轻松万倍,所以秦北望一下子就上了瘾。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修行。秦北望本身连内功都没有,就好比一方池塘本就无水,想指望着一呼一吸就自有源头活水来?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但和谐规整的呼吸法门的确有利于强身健体和疏通经脉,尤其是对于奇经八脉皆不通的秦北望来说就更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感到如此舒畅。实际上,保持这一呼一吸之间的微妙节奏对于真正的武道高手来说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不会像秦北望这样重视。
富可敌国,挥金似土;身无长物,铜钱如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的秦北望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哪怕是吸收一滴水都可以当成是珍宝对待。
可是在欣喜之余,秦北望也有几分遗憾。那就是不论他如何打坐呼吸,丹田之中一直没有那种内息充盈的感觉,气息随着他的呼吸只是在身体内流转一周便不剩分毫,气海内始终是空空如也。只要秦北望尝试挽留一丝气息,立刻就会感觉到呼吸不济的憋闷,多次尝试无果后只得放弃,少年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白自安所谓的狼族修行大不易到底是何等不易。
一呼一吸之间,不觉已入深夜。心境的祥和再加上气息的平稳,使得秦北望不知不觉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身周万物似乎都已经远去,耳畔渐渐的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秦北望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夜色已经褪去,天高日远,清风徐来。这风却不是带着咸味的海风,而是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微风。
秦北望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知道自己大概是走进了一场梦里。
梦中的一切都非常真实,有种触手可及的实感。秦北望开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这种触感,因为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乡。
翻过一个小山包,秦北望站在坡顶居高临下,惊讶地发现了一座不算太大的帐篷。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那毡墙上粗犷的花纹,用牛羊鲜血涂成的狼头纹饰,这便是苍狼族的图腾。
听说过他乡遇故知,但这梦中遇族人还是头一次,秦北望刚要走下山坡过去一探究竟时,帐篷中走出的两个人却令他大吃一惊,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一位老人拄着一根装饰有苍鹰羽毛的手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小男孩。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但在他的腰间却挂着一柄巨大的弯刀,刀鞘在地上跌跌撞撞,看上去十分滑稽。
秦北望笑不出来,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柄弯刀的来历,那是只有百里挑一的狼族勇士才有资格继承的“苍狼牙”,寻常族人决不能擅自使用。但现在却出现在这样一个孩子手中,实在是有些荒唐。
但老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孩子领到了草地上,面容枯肃的说了一句:“抽刀。”
男孩十分费力的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弯刀拔出刀鞘,刀锋雪亮,微微泛红。苍狼牙,饮过人血才算开锋,百战之后,刀身泛红,才称得上是完全炼成。
男孩双手握紧弯刀,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过头顶,憋得小脸通红,才跌跌撞撞地勉强挥出第一刀。
刀光闪过,秦北望的脑海中如有炸雷响彻!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小男孩的身份,以及这梦中的一幕为何令他如此熟悉——那个男孩,分明就是幼年的秦北望!
身后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温热的气息就喷在秦北望的后颈上。猛然回头,秦北望只感觉自己浑身热血都是一凉,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他依旧用尽全力站稳了,和那双灿金色的双瞳对视着,欲言声却哑。
那是一头与秦北望差不多高的巨狼,浑身毛发银亮,末端有淡淡的青色,清风吹过如同麦浪抖擞,一派雄壮威风。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狼目,秦北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里面的孤傲和霸道,心想若是苍狼族祖先真的是草原狼王,那狼王的形象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最初的惊骇过去,秦北望也就逐渐冷静下来。起码巨狼没有张口就咬,金黄的眸子里虽然透着无与伦比的高傲,但却也没有什么敌意。秦北望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巨狼的皮毛,却被巨狼歪头躲开,对着秦北望呲牙低吼了一声,喷了少年一脸口水。
秦北望倒也不嫌脏,反而莫名其妙地咧嘴笑了起来,心中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亲近感,仿佛早就与这匹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苍狼相识。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是秦北望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
就好像遇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友一般。
巨狼探过狼首,用鼻尖轻轻触碰秦北望的额头。少年没有躲避,只感觉一点冰凉贴在了眉心,心中却有一股浓郁的悲意潮涌而起。
国破家亡,亲人流离,前路茫然,后无归途。
秦北望知道,这大概便是它想要表达却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但除了与君同悲愤之外,秦北望又能做什么呢?
巨狼突然仰天长嚎,声震四野。秦北望胸口一闷,即使捂上耳朵也难以抵御,这种感觉与承受李璟那一掌时无比相似,但少年从未听说过飞禽走兽也能够修炼内功。
巨狼低下头,张开锋锐如刀的獠牙,向秦北望扑了过来!
轰然巨响。
秦北望摸着肿起的后脑勺坐在地板上,看着被自己撞翻的木桌,茫然无语。
要是每晚睡觉做梦都要撞坏桌椅的话,估计自己很快就会被踢下船的吧……
看天色已经是深夜时分,月色透过窗台,让舱房内一片雪亮。秦北望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站起身,打算回到床上去继续他那半吊子的“修炼”。可是这一动不要紧,秦北望突然脸色一僵,感到一丝异样从丹田传遍全身,于是连忙就地坐下,闭目凝神仔细感受体内变化。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秦北望便睁开双眼,带着难以掩饰的狂喜,差一点直接蹦起来。
刚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的确有一丝极其微薄的气流在自己的气海内,如同一尾游鱼一般缓缓游荡。就算秦北望对武道知之甚少,也足以意识到这一丝气流出现在气海之中的含义。
虽然这一缕内力微乎其微,但这却是一枚种子,一枚能够开枝散叶壮大内功的种子啊!
从这一刻开始,秦北望才算是正式把一只脚稳稳地踩在了武道的门槛上,也就是所谓的“入门”。
狂喜半晌,秦北望却并未发出一丝声音。他想起了梦中苍狼传达给他的那些悲怆,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千山万水共晚霞,惊梦,苍狼啸天悲刹那。十年终入此门内,喑哑,欲将狂刀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