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没听错,”岚慧从榻边的案几上拿起一支朱砂笔,唰唰唰在白纸上写下了“曲惊鸿”三个大字,递给了盛独峰,“去帮我杀了这个女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你什么时候动手。但如果没有曲惊鸿的项上人头,你就别想娶走灵歌!”
“还有,我警告你,别乱打什么瞒天过海的鬼主意,也别用另一个假人头来糊弄我。我好歹也是灵歌的师父,虽然她现在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但要是我以死相逼,你觉得……她还会站在你那边吗?”
“不是……岚慧大师,曲惊鸿她到底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让您不惜任何手段去取她性命?”盛独峰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了,“还有,她不是灵歌的姐姐吗?如果我杀了她的话……那灵歌岂不恨死我了?”
“曲惊鸿那个贱人,她夺走了我曾经所珍重的一切美好!她现在的位置,现在的男人,现在的一切、一切!本来都是我的!我的!!”岚慧撕心裂肺的低吼着,宛如一头受伤的雌狮,“别那么多废话了!你想娶灵歌,而我想杀曲惊鸿只要你帮我杀了她,我就让你娶灵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至于灵歌那边,你大可放心。她们虽然在血缘上是亲姐妹,但关系却很差。我敢担保,事成之后,灵歌绝不会怪罪你的!”
“可为什么要选择我?您的武功通天彻地,亲自去趟绝城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把那个贱人五马分尸,可……无妄台与绝城现在是盟友关系,我身为无妄台长老,绝不能把私人恩怨带到大局中来,”岚慧黯然的垂下了脑袋,“本来,我培养灵歌,也是有这方面目的和私心的。但经历了最近的种种意外之后,她已经不是最好的人选了。”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干,还是不干?”
……
盛独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最后的回答了。今天所经历、所接触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仿佛一个常年行走在海边的孩子,某天突然变成了海里的鱼儿一样。
海还是那片海,人,却已经变成了鱼。不管他是否愿意,都无法阻止突如其来的浪潮和颠簸。
或者是鲨群。
就在盛独峰低头思考岚慧那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刻意压轻的脚步声,正在慢慢地接近自己。打鼻子一闻,那熟悉的清香立刻让盛独峰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心里顿时清楚来者是谁了。
“嘿!!”
偷偷接近盛独峰的人儿见他只顾往前走,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心中忍不住暗暗窃喜。就在她快要接近盛独峰时候,突然大叫了一声,猛地扑到了盛独峰后背上。不想盛独峰早有防备,一个侧身直接闪了过去,同时伸手一搂,就将偷袭的小人儿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怀里。
“切,没意思,都吓不到你,”曲灵歌撇着小嘴,气呼呼的埋怨道,“在门口等你半天了,你可倒好,出来也不找我,只顾着低头往前走。老实交代,在想哪家小姑娘呢?”
“当然是想你啊,不然天底下还有哪家小姑娘有这福气?”盛独峰嘴角浮起一丝坏笑,趁曲灵歌不注意,双手猛地一托,抱着她大步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小娘子,前几天你一直躲着我,还对我爱答不理的,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啊?”
“去!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曲灵歌被盛独峰堵在死角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只能满面羞涩的任凭盛独峰压着自己,“哎,咱说正事。师父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啊?一出门就看你魂不守舍的,难不成……她想让你在无妄台出家?”
“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盛独峰想了想,曲惊鸿的事情太过复杂,最好还是别告诉灵歌,以免再出新的岔子,“放心吧,岚慧大师都默许了我们的关系,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解决的吗?”
“那倒也是,”也许是盛独峰说得的确在理,曲灵歌也就没有多加怀疑,“说起来,师父愿意放手,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一直以为,师父想把我关在无妄台一辈子呢。”
“现在你就是想一辈子留在这儿,也是不可能的了,乖乖等着跟我回家吧!”盛独峰刮了刮曲灵歌的小鼻子,顺势支开了这个话题,“对了,唐兄有个叫云是出的小师妹,据说是医圣云其疏的爱女。虽然年纪轻轻,但在药理方面,却极有造诣。眼下她就在无妄台做客。灵歌,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一直过不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拜访一下她?说不定……”
“医圣云其疏的爱女?”曲灵歌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满是血线的脸,“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
云是出小心翼翼的检查了好几遍曲灵歌的脸,又和唐尧低声讨论了大半天。良久,她才满脸遗憾的冲盛独峰摇了摇头:“抱歉盛大哥,曲姐姐的脸,我救不了。”
“这……云姑娘,真的救不了吗?你要不再仔细瞧瞧?”盛独峰下意识的握紧了曲灵歌的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而曲灵歌却是一副早有心理准备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命了。
“盛大哥,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不是救不了,是我救不了,”云是出在“我”这个字眼上加了几分重量,“如果我所料不错,曲姐姐应该是在修炼某种武功时,内力紊乱,各节经脉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反馈,才不小心殃及到了她的脸。想要恢复原貌,就必须有高人来替她疏导、调整体内的内力走向。只有这些恢复正常了,曲姐姐的脸才有可能恢复。”
“那简单!奉明大师、岚慧大师、三阙大师皆是当世顶尖高手,请他们相助不就行了吗?”盛独峰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太好了灵歌!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们!”
“盛公子且慢!”唐尧赶忙叫住了兴奋的盛独峰,“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三位大师虽然修为深厚,但却都不适合替曲姑娘疗伤。一来,曲姑娘现在体内的内力奇特无比,刚刚我想替她检查一下破损的经脉,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在排斥我,我的内力根本无法流通进去。若是用强,只怕……曲姑娘会有生命危险。”
“二来,就算内力通进去了,如果不是精通修复、疏导内力的医道前辈,根本就无从下手。就是奉明大师,也不一定有十成的把握。而这又是极其精细的活儿,稍微出一点点差错,曲姑娘性命难保!保持现状,曲姑娘起码还有复原的希望但如果我们乱搞一气……盛公子,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啊!”
唐尧的话让盛独峰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环顾着众人。良久,他才沮丧的一屁股坐在了曲灵歌身旁:“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能帮灵歌了吗?”
“额……其实,也不能说没有,”云是出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举起了手,“如果是我爹亲自出马的话,那曲姐姐还是有救的。但他……呵呵呵,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无语的冲云是出翻了个大白眼。心说你这话和没讲有什么区别?天下谁人不知医圣云其疏的实力?可就是这样一尊神仙般的人物,偏偏喜欢四处瞎晃……啊不是,游山玩水。想要请他治病,那就真的只能看缘分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大家的白眼攻击,云是出赶忙补充道:“不过!我应该可以推断出,他接下来会去的地方!”
“哦?还请云姑娘指教!”盛独峰刚落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满脸希冀的望着云是出。
“我离家前,偶然间瞥了一眼我爹的随身便签,虽然大部分我都忘了,但有一条,因为是用朱砂写的,所以我记得十分清楚!在天圣五年二月中旬的时候,我爹他将会前往汴京,与当朝晏相在相府会面。至于要谈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盛大哥,如果你在那个时候没有等到我爹的话,那就只能等三年后悬剑阁的品剑大会了。我爹与铸神老人是至交,届时他一定会出席的!”
“天圣五年二月……据此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盛独峰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好!多谢云姑娘了!我会提前两个月出发,在汴京恭候云前辈大驾!”
“独峰,我也要去!”曲灵歌急忙央求道,“我从小到大还没去过汴京城呢,听说那里是大宋最繁华的地方,有好多新鲜玩意儿呢!你带我去逛逛呗。”
“不行!”盛独峰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汴京人潮湍急,三教九流之辈多如牛毛。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独峰,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敏感了,”唐嫱忍不住出言劝道,“汴京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乾坤浩然之地,不会出什么大事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云前辈不愿意移步来无妄台给曲姑娘医治怎么办?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还不如直接把曲姑娘带过去,双方都省事。”
“可是……唉,唐兄,你说呢?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苦心吧?”盛独峰见唐嫱也站到了曲灵歌那边,当下只能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唐尧那边,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一句话。
“盛公子,我们都能理解你对曲姑娘的爱护之心,”唐尧笑着点点头,可就在这时,话锋一转,“要不这样吧,你也别一个人去了。恰好我也很想去汴京转一转,换换心情。而我要去的话,那阿嫱和是出也一定会同去。索性,大家一起去汴京玩儿一趟吧!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在,曲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耶!唐尧哥哥万岁!”唐尧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除了盛独峰的一致赞同,云是出更是欢呼着蹦了起来,“就该这样,大家一起出去玩才热闹嘛!盛大哥,你说对吧?”
“你们……”盛独峰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你们当是去踏青啊?还一起去才热闹。但当他看到曲灵歌那发自内心的欢愉笑容后,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猛地颤抖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盛独峰宠溺的捏了捏曲灵歌的脸蛋,“好吧,那就一起去吧!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不许一个人乱跑,明白了吗?”
“嘿嘿,遵命!”曲灵歌笑嘻嘻的挽住了盛独峰的胳膊,“你就是准我乱跑,我也不敢呐!我家独峰如此一表人才,万一有哪个小妖精看上你怎么办?我得时时刻刻保护你啊。”
“你啊,”盛独峰无奈的笑了笑,抬头对众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两月之后,我们准时启程。目标、汴京!”
……
“汴京吗?那倒是个好去处,”奉明轻轻吹了吹瓷杯中的茶叶,头也不抬的问道,“带着灵歌一起去?你是怎么说服岚慧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盛独峰急忙从奉明手中接下瓷杯,恭恭敬敬的回道,“岚慧大师知道我是去帮灵歌治疗脸伤后,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只是嘱咐我照顾好灵歌。还有……别越过底线。”
“嗯,不容易。能让岚慧松口,你也算有些本事了,”奉明难得开了句小小的玩笑,转而正色道,“独峰啊,汴京可不比洛阳。虎踞龙盘之地,浩荡乾坤之所。在那里,你随便扔下一片树叶,都能砸倒一片非富即贵之人。虽然你在武道上有不浅的造诣,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你还欠些火候。步入尘世后,切记要少说、多学,明白了吗?”
“您请放心,小子就是去求个人而已,见得到或是见不到,过了时间,小子都不会在那儿多留的,”盛独峰微微颔首,“额,奉明大师,其实小子今日还有件事想要求您。关于我爹那边……”
“你是想请老衲替你说情,让你爹放你去江湖上闯荡吗?”奉明大师哈哈一笑,随手从一旁的文案中拿出一封密封好的信来,轻轻推给了盛独峰,“晚了。盛堡主已经听说了你在无妄台的壮举,以及老衲为你平冤昭雪的事情了。老衲估计啊,再过一段时间,盛家堡来护送你回去的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这……唉,老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急啊,”盛独峰看着信上那熟悉的笔迹,忍不住苦笑道,“本来我还打算写信将这里的事情告诉老爹的。现在好了,我直接和老爹派来的使者谈吧,也不用浪费笔墨了。”
“好了,这件事就先放放吧。你要相信你爹,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奉明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其实,老衲也有一件事情想要征询征询你的意见。你可还记得行知?”
“行知师兄……小子当然记得。”盛独峰默默点了点头。那是他来无妄台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他怎能忘记?
“拓跋凤的伪装被撕破,原本你和行知的冤债应该都会得到昭雪才是,但……”奉明顿了顿,伸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祖宗灵前,脆心兰开。这就代表了先人们已经给他定了罪,就算我这边有意给他开脱,也赌不上悠悠之口了。毕竟这次无妄台之战中,世人只看得到你盛独峰的身影。”
盛独峰闻言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两天都没听到行知的消息,本来他还以为行知是羞于面对自己,所以才故意躲着的。没想到他居然还没被放出来。
想想也是,当年,行知是自己选择为拓跋凤顶罪的,而无妄台先人们,也允了他这荒唐的心愿。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何能放他出来?
“行知的事情比较复杂,而你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老衲想问问你,你打算原谅他,还是想让他继续在水牢中赎罪?”
“如果我原谅了他,他就会被放出来吗?”
“……会的,”奉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点头,“行知被人遗忘了。而现在只有你,有话语权和那个能力去救他。因为你现在不是无妄台的弟子了,你的身份是盛家堡的少堡主。如果你主动为行知担保的话,无妄台会郑重考虑这一提议。”
“我明白了,”盛独峰点点头,跪坐的身体微微后仰,“那就让他继续关着吧。”
“……哦?”奉明有些诧异的望着盛独峰,好奇的问道,“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替他求情呢。说说看,为什么想让他继续呆在那里?”
“如果死得是我,我肯定会为他求情,”盛独峰面色十分平静,可在这平静下,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可死的不是我,而是燕师姐。行知虽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做了拓跋凤的帮凶,但……那也是帮凶。”
“如果我饶了他,那对师姐惨死的冤魂就太不公平了。师姐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她现在还能说话、还能表态,她一定会选择原谅行知的。但是!但是……最可怜的应该是她啊,她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凭什么还要她去原谅一个帮凶?善良之人,难道天生就该无条件的包容罪恶吗?我清楚,师姐不会忍心做这个决定的。所以,我来替她做。”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也罢,行知的确要为他所做出的错误决定而付出代价,”奉明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吧,无妄台会采纳你的意见,行知五年水牢之刑,将会继续执行,直到期满的那天。”
缓步走出大殿外,望着一片银装素裹的明镜阁,盛独峰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数年之前。那时,自己才刚刚来到无妄台,因为误解了师尊的意思,导致他那段时间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也就在那时,他见到了自己在无妄台的第一个朋友,行知。那个有着光溜溜的脑袋的可爱小和尚。
“你叫盛独峰?”
“啊?是,我叫盛独峰。”
“呼,你刚刚可太厉害了,从没有人敢那么和师尊讲话呢!”
……
对不起,师兄。
再见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