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出门,白鹭飞总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即便是拎着一串生锈的菜刀也是如此。
草原的绿一直蔓延到了眼界的尽头,凝成一种透心的苍翠。草原之上,是同样望不到边的蓝天,蓝到了人们心灵的深处。草原和蓝天之间,悠闲地飘着几朵白云,像是在享受这天地之间最美好的景色。
白鹭飞第一次来到此地,双脚立刻像是被磁铁牢牢锁住一般无法动弹,自那天起白鹭飞再也没有离开过。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仅仅是作者的幻想,不过白鹭飞却在现实世界中找到了如出一辙的镜像。
正如《桃花源记》里的农夫沿着桃花林前行,白鹭飞同样悠然自得地行走在一片树林之间。当然,这里还桃花源还是有区别的,这片林子种的不是桃树而是核桃树。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核桃林里,一个肤色黝黑的新疆小伙子,正靠着树干专心致志地捧着本《论语》大声诵读。只是这少年的口音听起来奇奇怪怪,配上一本正经的朗诵表情,旁人听起来反而显得可爱好笑。
“阿古提,你在那唧唧喳喳地干嘛呢?”
这个叫阿古提的少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急忙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衫上的核桃碎屑。
这声音听着好像在耳畔,可说话的人却分明在百步开外。阿古提循着声音张望,看到一个身影闲庭信步地在沙地上飘着,说话间就到了近前。
“白鹭飞,你来的正好,尝尝新摘的核桃。”
此地名叫胡杨村,白鹭飞大约一年前辗转来到此地。村子里,最愿意与他这个外地人交往的就属阿古提。见白鹭飞过来,他高兴地向招了招手。
白鹭飞今年三十二岁。他的相貌和阿古提完全不同,是典型的江南人样貌。在江南人中,也称不上英俊潇洒,没什么出众之处。鼻子不是那么挺,眼睛不是那么大,还留着一圈显然没有打理的胡子,唯有腰间挂着的一柄短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过,若是有武道高手在场,他一定会对白鹭飞刮目相看。白鹭飞一路而来,看似悠哉悠哉速度却堪比骏马。更难得是,行走在在沙地之上却未曾留下哪怕一串浅浅的脚印。任何习武之人仅凭这份轻功和内力修为,便已有了傲视江湖的资本。
白鹭飞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阿古提跟前,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核桃壳。
“我说阿古提。照这个速度,你这核桃还没挑到市场上估计就被你吃完了吧。”
阿古提憨憨地抓了抓脑袋,说道:“我娘告诉过我,核桃最是补脑,多吃会聪明的。这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有点傻里傻气的,我想多吃点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核桃是好东西,能补脑。可这前提是吃的人首先得有脑子啊。”白鹭飞听了阿古提的话,嘴里嘟囔了两句。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阿古提凑上一步问道。
“没啥、没啥。”白鹭飞打了个哈哈,瞄见了阿古提手上的《论语》,用奇怪地眼神看着他,“你竟然还看上书了?”
“是啊,我娘给我的书。她说告诉我这本《论语》是每个中原读书人小时候一定要读的,里面有不少做人的道理,可以启迪智慧。”阿古提笑道。
“哦?那你读出点什么道理。”白鹭飞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今天读了这段。”阿古提指了指刚刚念的一页,“这孔夫子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三十岁了才能站立。这点我比他强多了,我三岁的时候都已经帮着爹爹在铁匠铺干活了。”阿古提一本正经地讲述他的《论语》心得。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核桃。”白鹭飞听了阿古提的独到解读,忍不住又看了看满地的核桃壳。
“有什么不对的吗?”阿古提看白鹭飞的神色异常,好像并不是听到正确答案所应有的表情,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
“也算是一种理解吧……”
自从《论语》诞生以来,有无数学者为它作注,对书中诸多语句各路学者有着不同的见解,有些甚至天差地别。不过,任何一版的注解肯定都不会与阿古提的这一版有雷同之处。不过,白鹭飞自认为没有中原学究好为人师的不良嗜好,他明白如果较真起来向阿古提解释《论语》的本义极有可能是自寻烦恼。
白鹭飞不喜欢烦恼,他离开中原来到天山定居,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烦恼。
“阿古提,中原的读书人读《论语》,是为了将来能参加科举,考上了能当官。你别告诉我也想去考?”白鹭飞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那我可考不上。咱们这个村听村长说了几十年都没有人能考上,我更不可能了。我是为了迪赛丽,我一直喜欢他,可她好像不太看得上我。我想着能多读点书,有点文化,说不定她就喜欢我了。”一提起迪赛丽这个名字,阿古提眼里闪着精光,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瞧你这副没出息的色眯眯样子。”白鹭飞看着阿古提花痴的模样,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白鹭飞心里其实对这个朴实的小伙子非常喜欢,也很希望阿古提能够早点赢得佳人的芳心。他心想,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可以不用精通,但自己还是应该教给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一点实用的生活绝招。
其实,好为人师近乎是一种天性,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差异仅仅在于程度而已。白鹭飞自己一把年纪还没娶上老婆,可也觉得有指点年轻人的能力。
“有个成语叫做扬长避短,你知道吗?”
“不知道。”阿古提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成语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想要把事情办好,就要把自己厉害的方面展示出来,把差劲的方面隐藏起来。一个人想让别人喜欢,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白鹭飞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阿古提还是摇了摇头。
白鹭飞仰天长叹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
“你看你这个身材多棒。瞧瞧这一身腱子肉,这个村里其他人有吗?”
“好像没有。”阿古提掰着手指把村里的男人过了一遍。
“但是我这皮肤是不是太黑了,你怎么就那么白?”阿古提看了看白鹭飞的脸,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缺点。
“男人黑一点好,那叫有男人味!”白鹭飞连忙鼓励了一句,“你别打岔,听我跟你讲完。你三岁就能打铁了,人家孔夫子三十岁才能站起来,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你下次见了人家姑娘,就把这身子腱子肉露出来,再把我教你的刀法耍一遍,保管她对你的态度不一样!”
“真的吗?!”阿古提兴奋地跳了起来。
“那不要等下次了,我这就去村口耍刀去。”
阿古提一听有办法让迪赛丽喜欢上自己,哪里还等得了,迫不及待地就要跑去家里拿刀。
“你的书啊!还有上次丢我家里的几把破刀!”白鹭飞挥了挥手中的论语和菜刀。
“这书也不用看了,你喜欢就送给你吧。菜刀你也留着用吧。”
“都生锈了你也好意思送人?”
“用用就好了,我打的菜刀越用越亮。”
没等白鹭飞说出第二句话,打了鸡血的阿古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用越亮?吹牛也不打草稿。”
白鹭飞吐糟了两句,低下头看了看阿古提硬塞给自己的《论语》。出乎他的意料,书中的《论语》竟然不是一般的线装书,封面用的是上等的牛皮纸,最是防水、防虫。所用的纸张显然也是用料上乘,不但字迹清晰还闪耀着一股金属的光泽感。白鹭飞翻开扉页,上面赫然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
“追远堂?”白鹭飞倒吸了一口气。
追远堂是长安最有名的私人藏书楼之一,由宗氏家族世代经营。宗氏一族自六百年前就开始收集各类珍本、善本、孤本,追远堂的收藏数量之多、种类之全、质量之高都冠绝天下。六百年间,历经了多次改朝换代,宗家人一直靠着自己的坚韧,努力使这些珍贵的典籍免受战火的毁灭。即便是如今大胤朝的皇室藏书阁,在许多方面也未必比及得上追远堂。二十年前大胤皇帝下诏编撰《十全宝典》,许多方面的资料存在缺失,最终还是依靠追远堂献书六百余册才得以继续开展。追远堂的藏书一直以来受到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的追捧,即便是一本普通的书籍,只要有追远堂的印章在上面,价格也往往动辄数十两白银。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书籍?”
白鹭飞到过阿古提家里,无论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家。事实上,方圆百里范围内,白鹭飞也未曾听闻有像样的大户人家存在,如此贵重的书籍就不应该出现。但此时的阿古提已经跑出老远,白鹭飞的疑惑也没人能够回答。
“算了吧,管他哪里来的呢。”
前文已经交代过,对于令人棘手以及想不明白的问题白鹭飞一贯不愿意伤脑筋,他随意地把书揣在怀里,又到别处闲逛去了。
村口大树下,几个年轻姑娘正坐在一起,一边整理羊毛一边说笑聊天。
“诶,迪赛丽,你看有人找你献殷勤来了。”一个绿衣姑娘拍了拍迪赛丽的肩膀,指了指前头。
迪赛丽高高的鼻梁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顾盼生姿,一身火红的长裙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红润,活脱脱的一个维吾尔美女的模样。
“绿珠!就你整天乱嚼舌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迪赛丽啐了绿衣姑娘一口。
“谁不知道阿古提这傻小子每天不见上你一面,那魂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绿珠笑得更大声了,引得其他几个姑娘也忍不住咯咯大笑。
阿古提走到姑娘们面前,却没有同往常那样害羞而笨拙地向迪赛丽献殷勤。他慢慢脱去短衣,在原地踢腿伸展,活动起了筋骨。几个姑娘被他反常的举动所困扰,不知道这个傻小子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诶,你别说。这小子看上去傻傻的,这身材还真是好啊。”看到阿古提露出的一身肌肉,绿珠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我们的某个姑娘以后日子可是滋润了呢!”
“是啊,是啊,幸福的不得了!”
你一言我一语间,几个青春期的姑娘不由自主地荷尔蒙上涨起来,主角迪赛丽更是早已羞红了双脸。
场上的主角阿古提已经彻底活动开了筋骨。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用布条团团缠绕的包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解开。一柄长刀露出了神秘的面容。
“这傻小子还会舞刀吗?”姑娘们都好奇地看着阿古提。
阿古提不慌不忙地摆开架势,一板一眼地舞了起来。他的刀法是白鹭飞闲着没事的时候传授的,不过是中原武林稀疏平常的伏虎刀法。
中原许多门派的弟子在修习本门上乘刀法之前,都会以这路刀法作为入门刀法来学习。伏虎刀法虽然简单,但一招一式大开大阖、层级分明。刀法中的基本动作劈、砍、削、缠、挡都能够很好地得到训练,最适合用来巩固提升基本功。
白鹭飞要求阿古提每一个动作都要尽力舒展,不拖泥带水。阿古提自己为了增加气势,每出一刀,就大喝一声。在几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开来,这小子虎虎生风,好像还真有几分大侠的样子。
“这呆子这会看上去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帅气呢。”迪赛丽托着腮帮,一时也看得入神。
“哟!这会是不是觉出人家的好来了,看花眼了没?”绿珠伸手在迪赛丽面前晃了晃。
“去!”迪赛丽害羞地推了绿珠一把。
“好啦。我还要去把衣服洗了,不陪你了。”绿珠站起身,收拾好东西,朝着其他几个姑娘招了招手,“咱们都走吧,别耽误了某些人的好事!”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几个姑娘识趣地为两个人腾出了地方,只留下娇羞的迪赛丽和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古提。
“迪赛丽,西边的胡杨叶子黄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可漂亮了。”
阿古提本来计划了一整套说辞,不过一见到心上人脑子就转不动了,完全不知道缓冲过渡,一张嘴就直奔主题。
迪赛丽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居然胆子这么大,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开口邀请自己单独外出。虽然她对阿古提也已是芳心暗许,可姑娘家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直接答应。
“上次是谁说要给我买中原人用的丝绸吗?怎么到现在连个碎片都没看到?”迪赛丽害羞地转过身,一边摆弄衣角,一边嘟着嘴故意埋怨。
阿古提可没有听出迪赛丽撒娇的语气,只听清楚了字面的含义。当然,以他之前读《论语》的理解能力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表现了。面对心上人口中的质问,以及看行动上看起来像是生气的转身,阿古提有些不知所措。
“丝绸挺贵的。就那么一小块就要十几框核桃的价钱,我一直在努力攒钱……”沉默片刻后,阿古提小声地解释道。
“那你什么时候买了我再……我可以考虑。”
迪赛丽本来想说再考虑,可她怕阿古提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家伙听到“再”这个字眼估计就会认为是拒绝的意思,顾不上矜持半途改了口。刚才阿古提虽然表现木讷,可在姑娘家眼中反倒加了有所加分。因为,阿古提没有像大多数男人那样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而是坦诚实情。结婚前,每个少女都会将自己的另一半幻想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真的谈婚论嫁时,总是更倾向于找一个可靠的男人。
“你等着,明天我把核桃卖了,就能给你买最好看的丝绸!”阿古提觉得空气中仿佛被人倒了一大罐蜂蜜,让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吸多了会甜腻的瘫软。
第二天清晨,阿古提兴冲冲地装好了核桃,在集市上等待着主顾的到来。他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两框核桃,憧憬着它们变成迪赛丽脖颈上柔软的丝绸。
阿古提没有等多久,就有一个突厥打扮的中年汉子停在了他的面前。这会天气还未入秋,但这位突厥客商却围了一条银色的貂绒围脖,多半是穿出来炫耀自己财富的。
阿古提曾经在大巴扎上看到过貂绒,知道这是数千外的东北特产。带上貂绒围脖穿上貂绒大衣,就算是再大的风雪也浑身暖洋洋的。阿古提明白这样的客商一定是有钱的金主,如果谈妥了不但自己这两框核桃能够一售而空,自己地里剩下的那些也不愁销路。
“客人请留步,看看我的核桃。这是最好的灰皮核桃,一口咬下去都是油。”阿古提热情地向突厥商人介绍自己的核桃。
来人没有说话,伸手从框里拿起两个核桃。
“客人,你吃两个尝尝,一吃就知道这核桃的好,口味骗不了人的。”阿古提见突厥客商有意向,赶紧趁热打铁。
突厥商人轻轻一捏,核桃壳像煮熟的鸡蛋壳,碎的四分五裂。可是他并没有把核桃仁放进嘴里品尝,反而从框里又拿起几个核桃,纷纷捏碎后扔到了地上。不一会,阿古提面前已经铺满了满地的核桃碎。
“诶,客人,你怎么都捏碎了?”阿古提有些心疼地看着碎裂的核桃。
“哼!”突厥商人冷冷地说道,“你这小鬼好滑头,竟然好意思夸自己的核桃好!你看看我都没使劲就碎成这个样子,就这种软绵绵的核桃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吗?”
“谁说这核桃不好?”阿古提正不知如何是好,白鹭飞如及时雨一般出现替他解围。
白鹭飞一觉醒来,有些放心不下自己小兄弟的生意,决定来市场上看看阿古提的销售情况。没想到一照面,就遇上了阿古提的尴尬处境。
“软绵绵的,是个什么好核桃!”突厥商人不依不饶。
白鹭飞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握住了拳头。随即,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掌心上的石头粉末被风一吹,散的无影无踪。
“石头都这般软,核桃能硬到哪里去?”
“你!”突厥商人震慑于白鹭飞刚刚显露的一手功夫,不敢随意造次,转身就要离开。
“怎么就走了,核桃钱还没给呢。”白鹭飞追了上去。
“你要多少?”
“一个一两,这地上总有三十多个。你是有身份的人,就给你凑个整,五十两吧。”白鹭飞拉住突厥客商的手,不允许他如此轻易地走掉。
五十两别说买阿古提的两框核桃,就是买阿古提这个人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突厥商人长这么大,从未听说这个世界上有白鹭飞那样的凑整方法,明摆着是狮子大开口,要讹诈一笔。
突厥商人对白鹭飞无赖般的报价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
“兄弟!”
突厥商人吓了一跳,白鹭飞的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凑了上去,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您还没给钱呢。”
突厥商人想要发作,但自付不是白鹭飞的对手,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放低了语调:“今天来得匆忙没带够银子,下次补上。”
“哦。那也没有办法。兄弟你一看就是有钱的主,这点银子九牛一毛罢了,肯定不会欠债不还的。既然今天手头不方便,我们愿意等,方便的时候再拿来便是”白鹭飞一脸理解万岁的表情。
突厥商人不明白一刻钟前还胡搅蛮缠的白鹭飞为何突然变得“善解人意”,溜之大吉的机会难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转身离去。
“这就不问他要了吗?”
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远去,阿古提有些不甘,他还在心疼那一地被无端捏碎的核桃。
白鹭飞敲了阿古提一下,骂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贪财啊,五十两买你几个核桃你也心安理得嘛。”
阿古提吃痛,委屈地揉着脑袋,说道:“我就想把这几个核桃钱要了,我答应迪赛丽要给她买丝绸的。这要是没钱了可怎么办?”
“就这事你惦记得最牢了,看看这是什么?”阿古提看到白鹭飞手里提着一块洁白的玉佩,雕的是一对喜鹊。
“这个你拿去换银子吧,去给你那心上人买礼物去把。”白鹭飞把玉佩塞给阿古提,“记住啊,没有一百两不能卖!”
“这个这么值钱吗?”阿古提很是怀疑这远远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小石头能值那么多银子。
“你小子还敢怀疑我!”白鹭飞抬手冲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记爆栗。
阿古提也不敢还手,毕竟白鹭飞给他出的主意让他离抱得美人归更进了一步。
“哦,忘了告诉你了,迪赛丽已经答应只要我买好丝绸她就和我一起去胡杨林,你教我的真好用,谢谢了。”阿古提忍着泪花向白鹭飞道谢。
“行了,别臭美了,赶紧去吧。”白鹭飞看着阿古提滑稽的样子好不容易憋住了笑。
“你那么厉害怎么没有女人跟这你?”阿古提勉强停住刚刚迈出的身体,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我也挺奇怪的。”白鹭飞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上次说皮肤黑的男人有男人味,是不是你的皮肤太白了,女人不喜欢。”阿古提继续发问。
“也许吧。”白鹭飞只希望早点结束这无聊的对话。
“你要不吃点羊鞭、羊宝什么试试看。听说那东西吃了会更男人。”阿古提把自己听到的丰富知识毫不吝啬地分享了出来。
“滚吧!”白鹭飞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就朝阿古提扔去,吓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胡杨村里的时间仿佛是一面平静的湖水,假如不是日出日落在不断提醒着人们,白鹭飞甚至无法感觉到光阴的流逝。而集市上的冲突,看起来也不过是一次微小的涟漪,惊不起任何的波澜。
白鹭飞第二天清晨起床解手,将昨天发生的一切排出了体外,完全忘记了曾经出现过的突厥商人。临近傍晚,他来到村边的小河旁,准备钓几条鱼来做个烧烤慰劳一下自己的肠胃。
“就是他!”白鹭飞刚刚咬钩的鱼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给吓跑了。
白鹭飞循声望去,正是昨天那个突厥商人,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两个突厥大汉。两个突厥大汉都带着兵器,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这几个人的突然出现吓跑了他的战利品,白鹭飞决定要好好出手教训一下。其实白鹭飞已经钓够了晚餐的分量,其他的鱼他打算事后全数放生。只不过在他看来,自己放生和被别人吓跑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是对他私有财产的悍然侵犯。
“这位兄弟我就知道是讲诚信的,这么快就来还钱啦!”白鹭飞心里打着坏主意,脸上却是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你偷了我的玉佩,竟然还敢在这里猖狂!”突厥商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几曾见过什么玉佩。”白鹭飞一脸无辜地看着三人。
“白鹭飞,昨天你给我的玉佩原来不是你的。”阿古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个人面前,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白鹭飞气得肺泡都要炸了,碰上阿古提这种猪一样的队友,他实在是被整的没有脾气,抬起一脚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这是我们村里一二愣子,说的都是瞎话。”
“看样子有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用刀子说话更利索点。”
阿古提的一句话让白鹭飞的任何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对面的三人已经完全确信是他偷了玉佩,陪着突厥商人一起前来的两名大汉毫不客气地抽出了兵器。他们两人手上握的是一种弧形的弯刀,这种弯刀最适合在马上砍杀,在中原很少有人使用,漠北的突厥倒是有不少用弯刀的高手。
两个大汉耍了几下把式,弄出几朵刀花,一步一步地逼近了白鹭飞。
白鹭飞见到刚才两名突厥大汉的招式,皱了皱眉头。
“天妖教?”
突厥大汉停住脚步,似乎对白鹭飞能叫出这个名字感到有些奇怪。
“听说你也是有点修为的,既然知道我们天妖教的威名,那就把玉佩双手奉上,再给我们磕上三个响头,这事就算……”其中一个大汉准备实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
“砰砰砰”。突厥人还没说完,两人就被白鹭飞摁着头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下。
“你们天妖教的人爱好也真是奇怪啊,居然要人帮着磕头。”白鹭飞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下面轮到哪位了?”
另一名带刀大汉赶忙往后推了一步,昨天的突厥商人一个人站在了最前面。
“哟,这位兄弟迫不及待了啊?那就来吧。”白鹭飞眯着眼睛,露出猛虎盯着小鹿的表情。
突厥商人想要躲开,但白鹭飞的手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始终停留在他头顶三寸之处。
“砰砰砰”。突厥商人还是没能逃脱这悲惨的命运。
“两位练过功的估计不过瘾吧?”白鹭飞兴奋地搓了搓手,“大家都是大忙人,就不要客气了,还是一起再来享受一便吧。”
“点子扎手,分头走!”突厥大汉发现形势不妙,准备脚底抹油跑路。
白鹭飞摇了摇头,感叹道:“人心不古,大家都贪图一对一服务了。”
左边的大汉正要施展轻功,白鹭飞早已经看破了他的逃跑路线,手掌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大汉的左脸位置。“啪”的一声,响起清脆短促的节拍。
“你!”大汉捂着脸,脸红的像刚出摊的猪肝。一个大男人被人结结实实地扇了一记耳光,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大爷跟你拼了,有种再来!”
“啪”。大汉的右脸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竟然还有这种要求,你们今天真是一再刷新我的眼界啊。”
“你……”连挨了两记耳光,突厥大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我没脸见人了!”突厥大汉说完竟然当场情绪崩溃,哭得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
“心理素质培训还是要加强啊。”白鹭飞摇了摇头,冲着另一名大汉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汉如闻仙音,赶紧把哭得杀猪似的同伙给拖离现场。
“不要拉我,我要报仇!”
看起来,某些人受辱之后竟然激发出了血性。白鹭飞眉毛一挑,开始构思别的手段。
“不,你不想!”
好在还有心存理性的同伴及时堵住了唧唧歪歪的嘴,白鹭飞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与某些人一般见识。
草原的冬季格外寒冷与漫长,从农历八月开始,冰雪的势力范围便一日胜过一日。草原人也就有了及时行乐的习惯,对舒适的季节格外珍惜,每天晚上都会聚集一处,共同庆祝美好的时光。当天晚上,犹如之前的许多个完善,村里的人围坐在一起,点上篝火,吃着西瓜,看着能歌善舞的维族姑娘翩翩起舞。
“唯美食、美酒、美人不过辜负”是白鹭飞众多座右铭中的一句。虽然美人不是自己的,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何况吃进肚子的酒肉可是实实在在的。白鹭飞打了个饱嗝,觉得有了三分微醺的感觉,慵懒地靠在躺椅上,显然对今晚的一切非常满意。
阿古提也没少吃喝,但完全没有受到酒精的干扰,目不转睛地盯着舞池中央。
迪赛丽一身束身舞服,包裹着玲珑的曲线,配合飞旋的舞步,一时之间力压群芳,成为了全场焦点。
阿古提的心里美滋滋的,迪赛丽特意带着他刚买的丝巾,时不时地还眨动会说话的大眼睛,向他抛来几个媚眼。阿古提一边看着心爱的姑娘,一边大口大口喝着刚酿的葡萄酒,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起来。
“古力老爹,今天天妖教的人又来了。还是白鹭飞厉害,几下子就把三个人给赶跑了。”
被阿古提称作“古力老爹”的,是胡杨村的村长。在他的倡导下,胡杨村开始通过种植核桃致富,村民们都对他敬仰有加,白鹭飞住的房子也是古力老人专门腾空出来招待他的。
“什么?他们来过啦?”满头白发的古力老人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
“是啊。”阿古提便把白天几个突厥人寻衅滋事和白鹭飞大显神威的事迹向古力老人描述了一遍。
“啊。那可麻烦了,下次他们再来可就不是三个人了。”古力老爹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他如刀斧刻过的额头上,皱纹更深了三分。
“古力老爹,天妖教的人怎么回到你们这里?天妖教我在中原的时候也听说过,他们可从来没有越过嘉峪关以西活动。”白鹭飞向古力老人询问。
“哎,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村北面二十里有个寨子,叫黑风寨。里面有二十多号强人,为首的名字叫做勒罡。这个勒罡以前是天妖教的教徒,后来听说触犯了教规被赶了出来。他跑到我们这里,纠结了附近百里的土匪,做了土匪头子。”
“哦?我来这里也挺久了,倒是第一次碰见他们。”
“你不知道,他们一年只来一次。”
“那还算客气啊。”
白鹭飞生活的年代里,强盗、土匪、盗贼是绝大多数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当时的官府没有今天各种高科技设备的支持,许多案件难以破获只能是不了了之。至于占山为王的强人,官府的兵丁和武器很多时候未必占得了优势,更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中原权力统治核心区域,也只有几座大城市相对安全,何况是胡杨村这样的边陲地域。白鹭飞听起来,一年来一次的强盗,倒是能算得上盗亦有道。
“我们村里对这些人都恨之入骨。我们这边雨水少,也种不了庄稼。每年主要就靠养些羊过日子。他们每年都等羊羔长大的时候过来,每次就要抢走我们一多半羊羔。也就算核桃不好处理,否则我们村的处境怕是更加凄惨”古力老人想起那些被劫掠的财产,重重地叹了口气。
“太可恶了。那黑风寨具体在什么的地方?”
白鹭飞原本这是一群以为小打小闹的土匪,不曾想如此贪得无厌。他听得义愤填膺,在酒精的作用下,立马就要找他们的麻烦。
“你可不能去。我知道你身上是有功夫的,可他们有二十多人。除了勒罡以为,他们的二当家以前好像也是个练家子,不在勒罡之下。他们人多势众,太危险了。”古力老人连忙相劝。
“那,这边官府也不出面吗?”
白鹭飞也觉得今天自己酒喝得有点多,说话不免有些冲动。他来胡杨村将近一年,一直保持着低调,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武功。他来到边陲,就是希望能够远离中原的喧嚣,体验一把岁月静好。如果他想要继续在胡杨村住下去,自己的真实修为还是不宜过于暴露为好。
“我们这里无论离哪个王国的中心都有不少路程。最早的时候我们还是归中原的哪个皇帝管辖,后来中原动乱、高昌国崛起,我们现在就归高昌国管辖。不过这两年高昌国也不行了,看不到官府的影子了。听说中原的大胤皇帝这几年一直想重新把我们纳入版图,可是毕竟远隔千里,一直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古力老人回忆着村里的历史。
“我到这胡杨村大半年了。你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特别是古力老爹你,我和老吴一直住在你们家,你们也没嫌我们烦。每天三丫头还给我们做好吃的,三丫头的手抓羊肉真是美味啊。”白鹭飞抓起一块羊肉放心嘴里,咀嚼着满嘴的芬芳。
“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可招待客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古力老人看着白鹭飞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笑了。
白鹭飞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以往也习惯了讲究的日子。原本他打算在胡杨村最多停留一两个月,但一经住下,离开的日期就不断地向后拖延。阿古提、古力老人还有其他的村民们,他们的身上还留存着一种令人感到柔然的本性。在许多地方,这种被称为质朴的东西似乎已经难觅踪影。
白鹭飞希望自己能继续留在这里,可他更明白自己有责任为这一方净土保驾护航。自己在胡杨村享受了一年闲适的时光也拥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既然得知了村民的遭遇,白鹭飞无法坐视不理。他的腰间还别着刀,刀总有不得不出鞘的一天。
“我这个客人吃吃喝喝的,也该有点表示了。”白鹭飞抹了抹嘴边的羊油,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