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去了,像西南疾驰而去,以他这样的速度,会累死三匹这样的马匹,他大约四天就能回到平城。唐佣在牧民处购得一匹骏马,三人匆匆往九原奔去。三匹马,三个各怀心事的人,马不停蹄,剑不离身。草原很美,微微的轻雾缠绕着绿野,远处的小河像是发光的玉带,再远处的云很低,似乎一块灰色的纱巾盖在山丘之上,像极了巨大的帐篷,四月的漠北,断断续续的风还是带着寒意,三人都将长袍系得紧了些,却不敢放慢速度,他们知道,在这样的地域,在这样的时刻,他们每一次放慢速度就犹如在等待一次死亡更加靠近一步,他们都不想死,至少此刻还不想,因为他们过去的一个冬天活得太痛苦,他们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去填补那些痛苦,哪怕那些新鲜并不是快乐。
夜,还是来了,很静,只有风是动的,三人走进一片林子,停在在林子的边缘,风似乎也来到了这里。他们用拆下来的兽皮帆搭制了两座简易的帐篷,生火,湿木条升起白色的烟雾,渐渐消散在冷风之中,一切都会雨打风吹去,一切都会大浪淘沙回,一切都没有改变,却万般不同,却面目全非。
夜阑风轻,杨树新叶微响,有人远来,隐隐有刀斧之声,声势骇人,至少有二十人,在这样深夜赶路的人,一定不是善人,他们至少对自己不太友善,也至少对马匹不太友善。面对这样的境况,大部分人都会提高警惕,至少不会沉沉的睡着,但是龙漫和青罗却睡得很死,他们太累了,女孩子在数日奔波之后,躲在这样温暖的帐篷中,自然睡得很死。唐佣的睡眠很浅,自小便是如此,谁都知道,寄人篱下的夜晚,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入睡,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一种习惯,大约是没有充足的安全感,大约是颠沛流离养成的陋习,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改变过来,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尚不能改变,只有在川东唐家,在自己的妻子身边,他才有一些深度的睡眠,因为他觉得那才是他真正的家。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来,时而清澈,时而郁郁,大约是翻山越岭吧,唐佣无暇顾及,他知道那些人是逐火光而来,但是唐佣却不能将火熄灭,因为他不能惊扰两位少女的美梦,因为现在灭火已经为时已晚。所以他坚定地拿起剑,披上长袍,走出了帐篷,沿着马蹄声而去,瞬间已在百丈之外的山岭之巅,唐佣必须保证地理的优势,因为他对于胜利严苛得无所不及,并非他渴望胜利,只是因为他输不起。
来了,漠北的铁蹄,二十八骑,在草原上已是独立的作战分队,他们在山丘的中部停了下来,距离唐佣约四丈开外,隐隐见到山岭上一个孤独的人影,隐隐约约的站着,也像神仙一般飘在空中,二十八骑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惊异。面对这种处于劣势,且不敢轻易靠近的劣势,他们只能用弓箭,即使他们处在不利的射箭区域,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对手是谁,他们依旧解下长弓,备好了箭簇,似乎随时可以将眼前的这个人送回故里,但是他们并没有射出那些锐利的箭,他们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确切的消息,或是信号。
二十八骑一字排开,他们水平伫立着,但是他们只需要一瞬间便能形成对唐佣的包围,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他们不相信凭一个人也敢来阻挡凶悍的漠北铁骑,他们害怕埋伏,他们以为唐佣只是一个诱饵,因为在漠北的草原,敢在夜晚点起篝火的并不多,至少他们见过的,若不是王公贵族,便都已经是他们的刀下鬼了。
当中一位似乎首领的骑士问道:“尊驾何人?在此地为何?”
“你们为何而来?”唐佣不敢轻易回答,也不敢轻易交底。
“特为结纳朋友,兄台可愿带您的朋友到我部作客?我等定当不胜荣幸。”首领还在试探。
“我等在此借贵宝地,安歇一晚便离开,万不敢叨扰,君即为交友,何须兴师动众,不辞劳苦而来。”唐佣冷静的回道。
“月黑风高,草原荒蛮之地,若不谨慎,恐天有不测风云。此岭上,风急宿寒,还望兄台移驾。”
“言已至此,何须多费口舌,此处仅我一人而已,尔等既深夜来之,想必非空费口舌之人,早晚一战,又何必呢?”唐佣不屑的望着二十八位骑士,淡淡的说道:“在下纵然千般不济,也愿意周旋到底。”
“中原人?不知君可是我要找之人。”
“中原有太多人,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中原有太多人那是中原的事,我漠北不需要太多的中原人,既然来之,要么作客,要么做鬼,望君三思。”那人抚了下马鬃,细细的问道:“君从何处来?”
“日出东方,河自天上,北有星辰,南有烈火,人活于天地之间,从哪来可没有去哪里更重要。”唐佣淡淡地回道。
“那你往哪去?”
“人终有一死,你说我能往哪里去。”
“那你想死在何处?”
“王侯依山建穴,氓隶草席捆尸;文人卧棺而眠,武将马革裹尸;常人香烛礼乐,妄人大地为床。阁下以为我是哪种人,应该去何处?”唐佣半笑了下,默默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