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在单纯的小山面前大言不惭,但是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不单纯的人在认真听着。
渠水有些不好意思了,牵着小山:“走,
姐给你做好吃的。”
赵伤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语气淡淡的,却含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意味:“拿来我看看。”
渠水瞪了瞪眼睛,终于没有勇气拒绝,将食谱塞到了他手里。
男人随意翻了翻,莫名觉得看到这本书有些亲切,但是细细追究,这股亲切却又不知道从何而来。他不解其意,便不再管,只专心读了其中一道菜谱,评论道:“太烂!”
简单两个字,却堪称毒舌。
这可是渠水决定发家立足的根本,哪怕是这本书的原主人评论,她也气得跳起脚来:“啊呸,你个不识货的!”
男人抬眼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我是说你的字太烂!”
小山很可疑的嗤笑一声,立马接受到了渠水杀气腾腾的目光,吓得小家伙脚底抹油:“我去看看赵哥哥的药熬好没有。”立刻一溜烟跑远了。
渠水就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男人将书扔给她:“不过菜谱倒是不错。”
渠水就有些得意起来,下翘了翘眼睛,有点可爱的笑起来。
男人就突兀的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菜谱?”
渠水脸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她气哼哼的拿了书直接走人:“你管不着!”
脾气真坏!
赵伤微微皱眉,但也不再理会,只自顾看自己手中的书,这是一本游记,前天小山从书房里为他拿出来的。
刘家书房的藏书并不算多,但也有一百多本,对于一个庄稼户来说,已经足够惊人了。
这让赵伤越来越怀疑刘家的身份,至少肯定不止表面的农户那样简单。而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就吃惊的发现小山虽然只有六岁,却已识得几百字了,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也已经背的熟透了,连诗经也接触了一部分。
一个小小的农户,生出来的孩子竟然会有这般聪慧吗?
他摩挲着手中的书皮,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当天晚,渠水就与小山一边吃饭一边商讨着如果开餐馆该做什么。
菜谱的菜名都被两个人翻了一遍,最后却还没有确定下来。
在北间屋子独自吃饭的赵伤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又听见两个人说的热闹,就端了碗筷从里间出来,自然而然的坐在小山旁边:“我觉得倒是可以考虑做饺子。”
渠水就托着腮帮子,认真的考虑着:“饺子啊,那得和面擀皮,我和小山两个绝对忙不过来。”
“可以雇几个小工来帮忙,这菜谱面的饺子种类很多,有三鲜馅、冬笋鸡肉馅儿、鱼肉韭黄馅儿什么的,足够撑起一家餐馆了。”赵伤也很认真的讨论着,
“那得花多少钱啊!”渠水嘟嘴:“我们现在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也就只有七两多银子,租个小门面铺,就花个差不多了,哪里够!”
赵伤很无奈,七两银子,不还是从他这里拿的吗,这么点钱够做什么,也怪不得姐弟两个这么节省了,这个家还真是穷啊!
他拿起菜谱仔细翻了翻,便道:“那第一步就摆个摊子,每个月顶天了租金几百文而已,自家不过买个炉子,买几张凳子桌子,再添置些碗筷,不需要花费多少。但如果要摆摊子,卖饺子就费功夫了,不如卖馄钝,这里做馄钝的也有几样,足够用了,还可以顺带卖点包子馒头。这节气越往里越冷了,我倒是觉得人人都愿意喝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汤。而且,这菜谱有专门教人怎样做馄饨汤的,一般的馄钝店里卖的汤都是清汤寡水,从没有在汤面好好下功夫的,如果汤做得好,就是一个特色,想必能吸引不少回头客!”
渠水和小山两个,像是两只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都觉得他分析得不错。
渠水还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行啊你,你这么懂行的,以前你家里是不是就是做生意的?”
看他平日支使人的习惯程度,家里肯定买得起下人,说不定就是个富户。
小半个月过去,赵伤已经习惯自己失忆的事实了,因此听了也不恼,只淡淡摇头:“我不知道。”
渠水也不在意,她要是高兴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的,大人模样拍了拍赵伤的肩膀,就招呼小山:“小山,咱俩明天就动工,学包馄钝。再过一个月,咱县城就稳定下来了,可以开工做生意了。”
赵伤很敏感的问:“你怎么知道?”
渠水惊得后背生了一层冷汗,打了个哈哈:“我瞎猜的呗!流民再多,还能一直在咱们这儿待啊,肯定要往京城的方向走啊!”
赵伤认真看了她两眼,直看得渠水心里发毛,还好他没有再问下去。
小山便忙着问:“姐,那我做什么?也包馄钝吗?”
赵伤就又淡淡说了一句:“君子远庖厨!”
渠水就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什么君子小人的,你俩在家里都不能吃白饭,尤其是你,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呢,还白吃白喝,让我们两个小的养活你你好意思啊!从明天起,你也跟着我开始学包馄钝,以后出摊了你也要跟去!小山,你就负责烧火,咱家小山烧火是把好手哩!”
小家伙就被她夸得乐得找不着北,连连保证一定会将火烧得旺旺的。
赵伤顿了顿,才没有将那十几两银子的事情说出来,反正他一个大男人靠着两个孩子养活也确实有够丢人的,而他除了记起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是真的记不起来,连点谋生手段也没有,还真得靠着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刘家大姐。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如是安慰自己。
渠水见他两个都乖乖低头受教,便很满意,袖了菜谱开始轰赶两个人:“好了,都去洗脸洗脚睡觉,不要浪费油灯,灯油很贵的,咱家没银子了,得省着点用。”
赵伤顿时无语。他很想学渠水那样翻个白眼,但终究不太雅观,只得站起身悠悠然跟在小山后面往外走,小孩子走路从来都不会安生,哪怕是小神童小山,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看着很活泼很欢快。
赵伤就不由笑了笑,扭头去看渠水,却见她正在收拾桌的残羹剩饭。
是了,这些天他和小山早早睡下
后,她一个人还要忙活很久。
洗碗,扫地,缝补衣服…简直像个小仓鼠一样,忙碌个不停。
他脚步一停,就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淡然的伸手:“我来吧。”
这是这么多天他第一次主动做活计,之前渠水也支使过他两次,让他去砍柴,那也是因为砍柴是个力气活,而一个女孩子来劈实在太难了。
渠水就是一愣,如同秋水一样的大眼睛眨巴两下。
赵伤就有点不自然的说道:“你不是还要缝被子吗,去忙吧,碗我来洗就好了。”
渠水就没再推辞,冲他笑了笑,让他把碗筷都收走,自己则擦了桌子又扫了地,刚抬起身,外面就传来一声响烈的瓷器摔碎的声音。
渠水睁大了眼睛,急忙奔到了厨房。
盆子里满当当的水面飘着几个碗,而灶台也摆了几个洗好的碟子。
赵伤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渠水则痛心疾首的看着地一连摔碎的两个碗:“一个瓷碗得两文钱,这两个瓷碗就是四文了,加你之前摔碎的那些就有一摞了,你怎么连个碗也不会洗!”
好心办了坏事,又被不留情面的训斥,赵伤脸色当即冷下来,淡淡道:“我就喜欢听瓷器碎裂的声音!”
什!么!
渠水腾的一下抬头,秀气的脸庞亮的惊人,往前走了一步,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
凑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山吓得往门后缩了缩身子,担心的看着赵伤。
赵伤心里也发虚,他知道打碎两个碗在这样的贫农家里是件大事,但就是不愿意在渠水面前低头,因此很坚定的挺直身姿,足足比渠水高了半尺,淡然又慢条斯理的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听瓷器碎裂的声音!”
那态度,说有多矜贵就有多矜贵,说有多无情就有多无情。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指头微微一动,一个碟子就从灶台滑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又四分五裂了。
渠水气得眼睛都红了,死死咬着唇,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赵伤也僵硬得一动不动。
良久,小山小声叫了一声:“姐?”
渠水这才扭头拉了小山气咻咻的出去:“走,小山,咱们睡觉去。”然后像是故意报复似的,将房的门从里面插住了。
三个人的房间都在房几个分隔的里间,这样一插住,赵伤就进不去了。
小山小小声问:“姐,那赵哥哥咋办?”
“睡地!”渠水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那他跑了咋办,他还欠咱家银子呢?”小山很天真的问。
渠水的脚步就是一顿,但随即又恶狠狠的说道:“跑了就跑了,我诅咒他一辈子娶不到媳妇,找不回记忆!”
小山吓得吐吐舌头,坏脾气的姐姐不好惹,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乖乖去睡觉吧。
其实渠水此时心里却有些得意,瞧她多聪明,率先将报酬收取了,那两本书足以抵得一百两银子了吧,就是人跑了她也不吃亏!
哼,她绝对不会向恶势力
低头的!臭男人,要是受不了就跑路吧!
在她气得心肝疼的时候,在厨房里的少年则打着扫帚笨拙的将地的碎片扫干净,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只能听到他幽幽的叹气声:“真是笨,怎么又摔碎了一个!”
他当然听见房渠水与小山说的话了,一边在心里嘀咕一句真是个坏脾气的丫头,一边决定就在书房里睡一晚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就是真跑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在刘家待着呢,最起码刘家只有两个孤姐弱弟,又心肠不坏,不会对他不利!
书房里连张床也没有,他只得将几张长凳子拼到一起凑了张床,九月份的天已经微微凉,这里也没有被子,哪怕将门窗都关严实,还是有凉风钻进来,他全身缩得紧紧的,好容易才挨了一晚。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来了,当龇牙咧嘴捶着腰背从书房里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渠水在厨房里往外面探头探脑,猛地看到他,微微一愣后就重重哼了一声,飞快把脑袋缩了回去。
赵伤苦笑,自己去了井边洗脸,现在他已经很习惯用凉水洗脸了,也习惯用柳枝条刷牙。
然后去后院劈柴,虽然还不熟练,但是他有功夫在身,力道控制的很好,所以柴劈得比渠水的好多了,劈了一会儿,整个人身就发热了,他蹲下身将劈好的干柴一摞摞码整齐,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渠水在家吗?”
是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声,有点耳熟。
在刘家这几天,赵伤还从没有碰到过有人门呢。
他好奇的探头望过去,就看见门外进来一个很斯文腼腆的少年,正站在院子里与渠水说话,大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秀气,却很瘦,似是一阵风就都吹跑一样。
而渠水显然也大吃一惊:“家明哥,你咋变这么瘦了?”
于家明勉强笑了笑:“渠水你忘了,那天在你家里吃了一顿饭后我就拉肚子了,回家后一直病着,到现在才刚好些,我才又来看你和小山。”
赵伤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天门被渠水整治的少年。
刘渠水故意给他吃容易拉肚子的梨,还特意做了梨汤和梨菜,也难为他能够支撑着回家。
而渠水显然也更吃惊:“你拉肚子拉了十几天啊?”
于家明的神情就很尴尬了。
“那伯娘呢?小月和家辉呢?他们吃了梨没事吧?”渠水问道,神色很是担忧,“我不是说了梨不要空腹吃,也不要多吃,免得拉肚子。”
“哦,他们没啥大碍!就是拉几天肚子,但总比饿着肚子强啊!”于家明的眉宇间就染了一抹愁苦,又略带哀求的看了渠水一眼:“渠水,你能不能借我点粮?家里实在是没有一点粮下锅了,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渠水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