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坐在道路中间撒泼,原是要逼迫里正将刘老二给放了,却没想到反而更加激怒了村民们,几个厉害的妇人就指
着她骂起来:“像你家男人,就该千刀万剐,安了坏心不算,还想将一个村子都拖下水!等到流民真的进村了,第一个就先把他们刘二房家都推出去!”
“就是就是,惹恼了我,老娘第一个去他刘二房家里抢粮食,我就不相信他家一点存粮也没有!”
“你看看她头那根金簪子,那绝对不是普通货色,要是没粮食会舍得穿金戴银!也就是哄哄你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傻瓜罢了!”
乡下妇人骂人是好手,不过几句话,就把姜氏给骂懵了。
她呆呆了半晌,突然手脚忙乱的站起来,连头也不回,扭身急急回了自家院子,又招手叫唤着刘虎石:“虎儿,虎儿,快进来!小心那些人揍你!”
被吓着的虎石呆愣了会儿,才一抽鼻子,脚底抹油般跑到了自家门口,被姜氏一把给拽了进去。
那几个骂人的妇人倒是都吓了一跳,半晌才都冷笑道:“哼,还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一听咱们说的就害怕了,连自家男人也顾不就跑了!”
围观的人群就都朝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堵着的刘老二看过去,后者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村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王里正就趁此机会让一个后生敲锣打鼓,将一个村的人都聚齐后,就站在正中央指着刘老二将他的罪行说了一遍,又指着那几个流民,言辞激烈:“以后咱们村要是谁敢勾结外人来偷盗本村的粮食,不管是谁,都不能轻饶!念在刘老二是初犯,就送到衙门里去,打板子示众,要是再有下次,不问缘由,不问姓氏,一律打死!”
一个村子为了维护本村的利益,真的把人打死了也就打死了,不会有人来过问一句。
众人听了,都噤声不语。
赵伤倒是在心里赞了一声,非常之时,就得行非常手段!
虽然不知道灾情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有了王里正这样一句话后,河山村最起码会是最后才发生动乱的!
刘老二也是个胆小的,听了他说的几句话,就吓得整个人都颤抖不止,脸色惨白惨白的。
他慌忙在人群里看了看,但是,却只看到一个个对他冷漠然的视线,平日里他不管怎样欺辱刘家姐弟,都和村里人没关系,村的人也不会插手去管,但是,他这回打错了主意,差点铸成大错,往日与他交好的村民也都装没看见,一个个瞥过头去。
刘老二心中一凉,就又去看渠水,想让她去求个情!他可以当众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但是,他绝对不能去官府啊,其他的先不说,光是被脱了裤子当众打板子,他这辈子也难见人!
但是,他一对渠水那双黑幽幽的好像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心中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警告过村里人后,王里正就亲自带着人去了县城。
余下的村人也都各自返回自家,看到渠水的时候,有的和善的也都打了个在乎,但更多的人则像是没有看见刘家姐弟一样,匆匆离开。
河山村本就有一种排外心理,哪怕刘家自从一代就住在这里,但是与村
人关系一直不亲近,现在因为刘老二的事,众人对刘家二房恼恨的同时也埋怨起刘家大房来。一则,二房本是同根,血脉相连,二则,这本是刘家大房惹来的麻烦。
渠水却毫不在意,牵着小山的手回了家里。
小山有些闷闷的,看着渠水将竹篓拿到了井边处理已经闷死的鱼虾,呆呆的看了半晌,才突然问道:“姐,村里人是不是又不喜欢我们了?”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好像他们刘家是个大麻烦一样。
渠水看了眼明显很为此难过的小山,想了想,就正色说道:“小山,我们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这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有几个亲近的人家来往,在关键时刻,他们会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就可以了!再说,他们不是因为我们本人不喜欢我们,而是因为咱们二叔的原因。”
小山就怔怔地说道:“爹说过,咱们家与二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以前爹才会对二叔他们处处退让,不肯计较!”
“咱爹处事太温和了。但咱家现在我当家,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二房在咱们头顶拉屎!”渠水却满是不赞同,她自己就是一个充满斗志的人,在处理血缘关系也是如此,既然相看两厌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非要来占个便宜欺负下人,那好,那就等着我的反击,绝不留情!
她这个比喻太粗俗,小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想了想,便也跟着点头:“我赞同姐你的说法,要是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往我头拉屎!”他做了个鬼脸,舌头伸得老长:“臭死了!”
渠水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拿来两个大木盆,将麻袋里的鱼虾都倒进去,用水淹没后,就起身:“我先去做饭,吃了饭咱们再好好将小鱼虾给挑挑,然后放到太阳底下去晒。”
小山就应了一声,期待的说道:“姐,咱们还吃馄钝好不?”
“好吃不?”
“嗯!”小山用力点头:“鲜得我的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听着这童言童语,渠水就忍不住笑了,她点点头:“好咧,中午做的还剩有很多,咱们晚就还吃馄钝吧,我再熬点玉米渣。”
玉米渣,是除了疙瘩汤外的主要吃食。是将玉米磨成面粉后,残留的渣子,这些渣子是将水烧开后放入一勺,再拌点粗面倒进去,熬一刻钟,就可以出锅了。它吃起来口感更好,比疙瘩汤更能饱腹,也更受庄稼人的欢迎。
只是,如果不是做体力活的时候,玉米渣是要存放着的,不会天天吃。
在刘家,吃一顿玉米渣汤,也就相当于过节了一样。
小山当即就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好咧,好咧,我要吃玉米羹!”
等晚饭做好后,因为赵伤还没有回来,渠水就与小山先坐在井边收拾小鱼小虾,将鱼虾的内脏和头尾都去掉,便扔到一旁的盆子里控水,期间还网到了好几个螃蟹,见它们还时不时吐一个泡泡,渠水不由大喜,竟然没有被闷死。
她就赶忙又找了一个小盆子,装了半盆水,将五六个大螃蟹给扔了进去,让他们吐沙子。
等到月三竿,赵伤才回来,而饭菜,渠水也热了好几次了。
这时,她和小山都已经有些担心了,她还特意去了邻居赵二娘子家里,听她说赵二叔也没有回来,这才无奈的返家来。
这会儿看到赵伤回来,小山像是小炮弹一样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外,渠水则紧随其后,看到赵伤的第一眼,就下打量着,见他衣着整齐,除了脸微微汗湿外,没有其他异样,便松了口气,有点埋怨的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看着一大一小都撒了欢的来迎接他,赵伤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是,回答的语气还是那么欠揍:“月色很好,我就一边走一边欣赏了会儿月色!”
渠水就不满的嘟哝一句:“真是的,一家子都等你等这么久,你就不晓得家里人会担心吗?”
赵伤就笑着将后面的话说完,眼睛中闪着一抹奇特的光芒:“当然了,像你这样天天为生活钱财忙碌奔波的人,看到月色也只会想着明天是不是大晴天,香菇和鱼虾能不能晒干,而绝对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样的美景的!”
他虽然是含着笑说的,可是,却无端端让人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火炮味儿。
渠水先是一怔,继而就冷笑一声:“你吃错药了,一回来就针对我!大晚的都忙了一天,累都要累死了,我也不跟你吵,你要想找人吵架,很好,看到那边的墙没有,过去对着它骂几句就好了!”渠水咬着牙根说道:“小山,咱们去吃饭!”
小山也困惑的看了眼赵伤,后者冲他笑了笑,小山就也笑了,朝他招手:“赵哥哥,我们吃饭。晚还要吃馄钝哦,还有玉米羹!”
赵伤笑了笑:“我先去洗洗手。你们先吃吧。”
自己慢慢踱步似的去了井水边,仰头望着天的那一轮明月,脸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是自从失去记忆后第一次出去,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所谓的灾情到底有多严重,路到处都是漂泊无家可归的流民,为了一口吃食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儿女,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充满了对渠水的愤怒。
这种愤怒不知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只是一直盘桓在他胸口,迟迟不肯离去。
或许,这与以前的记忆有关?难道是渠水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所以他才会毫无预兆的感受到了对她的愤怒吗?
赵伤看了半晌的月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屋里已经传来小山的喊声了:“赵哥哥,吃饭了。”
肚子里传来咕咕叫的声音,忙活了一下午,又送贼人到县城,又感慨愤怒了一路,也就怪不得他饿惨了。
他再也没有心情赏月了,回去后理所当然的坐在空位,端了身前的碗就喝粥,玉米羹里照旧是用切碎的南瓜慢慢熬化,这使得本就清香的玉米渣尝起来又带了南瓜的甜味。赵伤很喜欢吃,一口气喝了两碗下肚。
到这个时候,肚子里被满足的他早就忘了自己还在与渠水生气,笑着与她说笑起来:“我
今天去县城还特意往城南那边看了看,流民挺多的,但是,商贩们都还正常开业,我还问了下租金,因为现在天道不好,租金比往常还便宜了很多,租一个摊子一个月也就一百文,另外再交一些保护费!”
他含笑看着渠水,但是后者却只埋头吃饭,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
赵伤这才后知后觉,有点尴尬,又有点懊恼。
他将目光转向了小山,给自己找台阶下:“小山,你觉得怎么样?”
小山就煞有介事的问起起来:“是不是县城的小吃街?我以前跟着爹去过那里,那里面小吃摊好多,都是各种各样的吃的。我还吃过好几家的呢。”他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那些美味一样:“咱们以后要是也在那里做生意,那我岂不是天天可以看到那些小吃!”
说的这样可怜巴巴的,压根都不敢说自己天天能吃,只说天天能看。
渠水又好气又好笑,给他夹了些盐水拌的野菜:“是,不光能看,还能吃!咱们要是真去做生意,只要生意好,不管你吃啥,姐都给你买。”
小山就捧着碗很不好意思的笑,小小声道:“我也不吃太多的,就吃那种酒酿圆子,甜滋滋的,特别好吃。”
是孩子都喜欢吃甜食。
渠水就摸摸小山的脑瓜壳子,点头:“好!”
赵伤也觉小山这孩子懂事得过分,就大包大揽,笑着说:“小山,等到那时候,我给你买吃的。”
他成功的让渠水与小山一起抛给了他两对白眼,小山幽幽的说道:“赵哥哥,你还欠我家一百两银子呢,还不如我呢!我至少不欠债!”
赵伤脸的笑容就僵硬了。
所以说,太懂事太机灵的小孩就是不好!
渠水忽然低低笑出了声,清脆愉悦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竟如此开怀。
赵伤与小山都有些惊讶,向渠水看去。
后者却依旧垂着脸,淡淡的问了句:“咱们什么时候开张好?”
她看都不看赵伤一眼,但赵商还偏偏知道她是对自己说话的,他无奈叹口气,决定将就下这个坏脾气的小村姑,因此倒也老老实实的说道:“再等等,将你包馄钝的技艺再练一练,等过段时间了,看流民们少了,我们就开张。”
渠水应了一声,又问道:“我二叔呢?”
小山也好奇的睁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赵商就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们两个不感兴趣呢,从我回来到现在,连一句也不问。”
渠水朝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伤就忍不住一笑,低声:“因为去的时候天色晚了,县太爷不衙门,里正就给了衙役班头几十文钱,让他先将几个人给关进了大牢,明天再请县太爷宣判罪行!你那二叔也在内。”
渠水就微微蹙眉:“一般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打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