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父仁消失在门后，杜若回头看着马正，马阴差正目视前方似是无所察觉。

“呃，马大哥，现在是什么时间，哦不，是时辰？”

“戌时刚过一柱香的时间。”

“我现在能出去逛逛吗？”

这房间逼仄压抑，杜若刚睡醒，想出去散散心。

“自然可以。”

马正走到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生死司。

生死司的大门正对寒岁街，一路走来，几乎没有卖吃食的店铺，周围大都是一些卖用具、杂货、衣物等物件的店铺。

杜若被人在身后盯着，差点同手同脚。

她还真点不习惯这个呆呆的小尾巴，长得也有点傻里傻气的。不过思及自己最近的吸霉体质，杜若没有半分抱怨。

不管这马正的目的是监督还是保护，对与她来说总归是利大于弊的。想到马的阴差身份，又是任副官的信任下属，杜若回头：“马阴差，能给我讲讲这阴间和五阴城吗？我初来乍到，竟然连紫月都不知道。”

“可。”马正靠近了两步。

五阴城是由生死司司主陶安掌管的阴间五城之一。而整个阴间，以幽都为首，另设五城八殿十八地狱，还有周边郡都州署甚多，除去赏罚司、善恶司、生死司、察查司，掌务司分管了五城的事务，八殿和十八地狱都由阎王为首的各自下属分庭管制。

除了这些，还另设有七十二副司，辅佐各司事物和管理周边郡署。

而五阴城，因为离鬼门关最近，所有阴魂出入鬼门关皆要路过此处，所以直接由生死司司主掌管。

五阴城中，普通阴魂最多，未定赏罚的阴魂也不少，除却在此定居的一些阴差，就是极个别没发现的恶魂。因为人员比较混杂，五阴城也是五城中锁事最多的地方。

而杜若，因为是生魂，又是阳寿未尽之人，所以不用去善恶司等地判善恶断赏罚，既在生死司附近发现，暂时就由生死司管着。

戌时按照活着的时候算，才晚上7点多，此时的五阴城中，大街上来往的阴魂还很多。

不过这里的白天黑夜，似乎划分的不是很明显，要真的回忆出一些区别，大约晚上只是稍暗一些，更冷一些。

今夜不是月初也不是十五，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果然只有一个月亮。

也不知道，这里的戌时和阳间的时间是不是一样的……

杜若溜达着，思绪却渐渐在马正的声音中溜了号。

“让让，让让，黑白值务压契魂回来了。”

走神的杜若，被身后的马正一把拉到了道旁。

“马阴差，这是？”杜若好奇的看着不远处过来的两排队伍。

领队两个阴差，分别穿了黑白衣袍，手上各牵了一根银色的绳子，绳后串了二十余个阴魂。每一串阴魂，都如同杜若在鬼门关前看到的样子，面目呆滞，灰袍长衣。

只是这两队的速度，却比当时她们行走的时候要快上很多。

杜若敏锐的察觉出这两队和她当初被扎魂的时候不太一样，却没太分辨出来是哪儿不一样。

“这是契魂，也就是不缴阴税的逃魂。”马正面无表情的跟在杜若后面，开口解释。

“啊？逃税？这阴间还要交税？那押送的黑白值务又是谁？”杜若惊讶了，那队伍一阵风从身边略过去，再看过去就剩了个尾巴。

“自然有税。”马正一路的面无表情，终于多了一点看白痴的脸色送给了杜若。

“领头的黑白值务，是闻左和许乌大人。本来这缉拿契魂是我们巡检房的官务，只是最近鬼门关封禁，两位大人闲来无事，才代领了职务。”

杜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居然从马正话语间听出一丝不情愿？是不是因为需要照顾自己，耽误了马正的其他公务？

“马阴差，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要不我们这就回去吧。”杜若干脆的提了话头。

马正一脸讶然看向她。

“杜姑娘，你误会了。我语气不悦，只是……因这赋税居高不下，我们这帮当官的，官响也没多少。两位大人领了官务之后，在他们执行官务的这段时间，我们的官响便被扣了一些。因为这事太过突然，我们巡检房被扣响银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有些心烦。前些日子我夫人还因此同我吵嚷了几句……”

杜若感觉她好像找到了症结所在。

“马阴差，这里的税能有多高？”

“阴魂在阴间，若是没有供养，别说在五阴城，就是城外五村想要置一处房产，都是难上加难。本来再过半年我就攒够了东边一处房产的各种税费，不料因为这二位大人的一通折腾，又得延到三个月后，难免有些怨气。”马正有点羞于提起这种事。

杜若好奇心使然，硬是厚着脸皮又问详细了些。

总算知道了这阴间的赋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联想到之前那不凡村的简陋模样，她明白了来龙去脉。说简单点也就八个字。

苛捐杂税，多不胜数。

首先是这苛捐的名头，多到令人咂舌的地步，而杂税的种类，更是密密麻麻。不仅如此，每年掌管赋税的冥务司还会总结出一批新的杂税名目出来，而且主要针对的，就是大多普通的阴魂民众。

马正他们当差，还算好一点。

用个具体点的例子形容。

假设一位刚去世的阴魂，收到了阳间亲人烧下来两栋纸房子和车马仆役外加一些纸币元宝。

钱是来了，但纸房子纸车子自然不能直接用。所以你要决定留哪些，然后和冥务司缴过兑换税才能将其兑成到手。

现在就开始给你算这一笔账。

这一算可了不得。

首先房子得有一套住吧，但这间房子的兑换税就是一大笔钱，约莫能扣掉一个马正这样的阴差三年官响。

再有，这房子，如果换了实物，你还得给他花钱另外买地，房子越大地也买的越大，买了地你还得交一笔置地税。

不行，太贵了，我不就只留了一套房子吗？另一套抵出去不就成了？

没那么简单，一栋纸房子，在冥务司的抵押单子上，根本不值钱。

那车马和仆役呢？

好，车马暂且不要，抵押给冥务司当税费，零零总总都换成钱，我只留几个仆役养着替我做些家务总行吧。

冥务司对这仆役是不管的，这纸仆役也是唯一不用交兑换税的物件，你可以自行豢养。

为什么？

因为这纸仆役和阴魂不一样，要想它正常干活，它必须吃的比主人还精细才行。

一顿饭食，若是阴魂自己吃，可以随意凝聚些魂力幻化出来便可，不论这味道好坏总归是能吃的。可若是纸仆役吃，那就得是极其精纯的魂力做成的饭食。

可想而知，这种饭食多数阴魂自己都吃不起，就更别说给这种极易磕碰坏的纸仆役吃了。

而且这仆役到手以后，虽是个能听话的纸人，你却还需要给他缴落户费、入关费、居住费。不用算了，你若真换了下来，反而要背上一身的冥务司税费还不完。

好么，车马仆役不要，能抵税的抵，不要的扔，别忘了，你那纸币和元宝也需要兑换咧，而且这纸钱之类的扣得也狠，直接五五分，剩下一半总归是能实在捏在手中的。

这样下来，日积月累，你到手的，不过一些冥币和供不起的房子。

别想那有的没的了，好生攒着吧，什么仆役房子，想太多了不是，通通都抵押给冥务司缴税。

如此赋税下来，自然还有那心大的，觉得自己子孙孝顺，不愁供养，大意换些；又或有那仗着自己身前福荫深厚，随意处置房产香火的，不乏其他原因，总归最后欠了冥务司一屁股官债。

这样的阴魂，要么做工抵偿，要么自愿被押去各司领罚投胎，总归你是不能舒心在此处待着了。

杜若几乎是目瞪口呆的听着马正分析完这一切的。

为啥日前，在她的世界观里，碧落黄泉还是个充斥着法力大能奇幻神妙的地方，一转眼，就成了买一栋房要压死一家主男的恶贯制度社会？

开玩笑呢吧？并未。

马正给她解释，虽然这赋税如此之高，但阴魂的数量仍然要比人间多得多。

阴魂本就特殊，不论你会不会修炼，也不会随意生老病死。

这阴间一顿饭抵个十天半个月是常态，若有个庇护之地，那真是吃喝不愁，逍遥自在。

更何况这里，若是阳寿未尽，便可以选择直接投胎或者按年月继续无痛无灾的活到年纪，等时候到了，善恶司和赏罚司才会派人接走清算阳债阴仇。

这阳债阴仇，若是将将抵个正好，或是善多恶少，便会以亡人的意愿为主，可以自愿选择是否投胎。

当然，清算完还不愿投胎的，冥务司就会给你记上一笔。

每多一年，就多缴一份荫护子孙的善款，也有那有善缘的，后世子孙供应不断，居然能在阴间待个五六百年才去投胎。当然也有那无甚福气的，没人惦记，早早就再入轮回。

即使如此算计税赋，仍然有很多心有执念的，不愿意去投胎，天长日久的，冥界中的阴魂就越来越多。

不过好歹一来一回，总算是将这黄泉的人口稳定在一个范围内。

而方才那队逃魂，就是今年新算赋税后不愿投胎又没钱上缴赋税最后索性逃了的。也算他们倒霉，落在黑白值务手里，想必抓捕之前，已经被狠狠罚过了。

杜若听到最后，已经是当一个笑话听了。

这不就是穷书生遇到了无赖地主，没法子么。

马正见她笑的乐不可支，问她：“杜姑娘，若是你，你作何选择？”

杜若一挥袖子，分外豪气，“当然是二十年后，再做一条好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