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脚步迷茫地跨出国公大人的书房的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不知不觉,时间竟过去了一夜。
她在庭院中站定,略定了定神,理了理纷杂凌乱的思绪,这才转出漆金描凤的朱色大门,就看到梨白一身薄扇,半眯着眼倚靠在树下,神色焦急。
看到他,幺幺心里顿时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涌上一股柔情蜜意。是的,不管世界如何,至少,还有你,我的爱人在我身边。
幺幺轻快地走过去。听到脚步声,梨白回过头来,看到她,他的双眸募地跃出喜悦的神采。
这大致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儿了,幺幺心里的音符在跳跃。你心里想的人儿,他也在想你,你守候着他,他也等待着你。
“妻主,”梨白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幺幺,仔细地看了看她,发现她只是精神略微有些疲惫,其他并无大碍,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里呢?”幺幺皱了皱眉头,她的指尖刚刚触摸到梨白的衣衫,只见单薄的衣衫上略有湿意,连外衫都没有套上,定是昨晚时他便跟了出来,守候在此。
听着幺幺埋怨的口气,梨白温和地笑了,转而说道:“妻主饿了吧,我们回去吧,我做好吃的给你。”
难得的一次,幺幺听到有美食而没有胃口,她的情绪,还没有从与国公的谈话阴云中缓过来。
梨白何等敏锐的心思,他一边走着,一边轻轻地执起幺幺的小手,低声说道:“妻主不要发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状况,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幺幺的鼻头有些发酸,她踮起脚尖对齐上梨白的视线,闷声问道:“真的吗?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再是国公府的人了,我也养不活我自己了,你呢?也在我的身边吗?”
原来是担心这个!梨白好笑地刮了刮幺幺小巧微翘的鼻子,骂道:“你现在才考虑到这个问题吗?”
“怎么?”幺幺的心莫名地紧张地提了起来,难道说,他真的会嫌弃她吗?
她怎么办?
梨白的神色变得十分的严肃,连声音都正经了不少,道:“妻主,你说说你自己,从过去到现在,有哪一天是靠自己养活的?”
额......
好像也是……
只是,
非得把这么伤人的真相,这么直白的揭露出来吗?就不可以在可爱的众读者们面前,给我保留点自尊吗......
“至于国公府......“梨白轻轻地把头歪到了幺幺的耳边,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比谁都巴不得你不是国公府的人。”
“真的吗?”幺幺惊喜地看向梨白,心砰砰砰的跳的欢快。
梨白含笑:“妻主只要好好的做我的妻主就足够了,其他的,还是交给天下的能人贤士去吧,你不是那块料。”
额!为什么明明如此甜蜜的话,听起来还是有点硌耳呢?
......不过,梨白不会嫌弃她,这比什么都好,废柴就废柴吧,我家夫君又不在乎......想通了,幺幺走路都带了些风,催道:“赶紧的,快些,不是说做好吃的给我吗?我都快饿扁了......”
梧桐叶落,伴随着年轻男女欢快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而此刻另一边的街道,与国公府一墙之隔的巷子,才刚刚褪去夜的慵懒,慢慢热闹起来。
有早起浣衣归来的男子匆匆地走归家门,有挑了担子上集市赶买卖的农妇,有精神焕发的少年策马而过,渐渐的响起了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东家大嫂和西家婶子开始碎嘴扯皮儿,以及开始升腾起来的各家各户的炊烟,宣告着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穿着打了几个补丁,神色有些憔悴,唯有双目明亮如故的莫姨,此刻正蹲在人家小店前,三两口“呲溜呲溜”地往嘴里吸粉丝。
一大海碗下肚,大碗随意的往桌上一搁,那碗底还升腾着汤底残余的热气。
“小二,拿着!”莫姨头也不回,单手一甩,几枚钱币就精准的飞到了掌柜的桌前。
“好咧!您慢些子走啊。”掌柜的眉笑眼笑的点头哈腰。这些日子以来,这女人天天到她摊上来一碗热面,而且给钱也丝毫不扭捏,吃完就走,也不占位子。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客人类型之一了。
莫姨也不答话,她抬头,眸色有些焦急地打量了一下街对面的国公府的高墙,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将吐血昏迷的幺幺送回国公府,她为了避免身份被暴露,在国公府门口等到来接应的门人便飞走了。这么些天过去,也不知道幺幺这家伙怎么样了?
心思纯净的女娃娃,可惜了......原本还想将山野关托付给这娃娃,可惜她已经查探过,这孩子体内的经络,因为早年在一瞬间被强行抽取了先天所有的真气,而损伤过半,加上后期没有合理调养,又受了重伤,基本上,此生算是废了,再无可能有所修为。
所以,国公大人才如此狠心地将她弃养在老宅,任其自生自灭吧。
莫姨又暗自叹息,摇了摇头。
人心,真是永远琢磨不透的东西啊!
莫姨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微微地拉低了帽沿,遮去了她的大半张脸。
沿着国公府的街道慢慢地走着,莫姨心里忧虑着眼下的局势。女皇病重,皇女们夺位在即,就连她,也在官场的倾轧中惨败下来,落地个贬离京城。正思想间,忽然,很意外的一个人影闯入她的眼帘。
那个女人,同样头戴着斗笠,鬼鬼祟祟地沿着国公府的外墙,东张西望。偏偏身上的绸缎花色艳丽夺目,想要让人忽略她都难。
这个女人,恰巧莫姨她见过几次。心思微动,莫姨顿生一计。
她迅速几步上前,挟持住女人的胳膊就往旁边的巷子里硬拉。同时,一只大手,掩住了女人的嘴,止住了她的叫喊声。
僻静的小道子里,倒霉的女人慌乱地从莫姨的手下挣开,她喘着粗气儿,眼神惊恐,面容秀丽。
“你......你别胡来,我......我有钱,我把钱给你!”女人慌乱地把鼓鼓的锦囊从腰带上扯下来,往莫姨怀里一丢,转身就想跑。
“你慌什么?”莫姨伸手揭开斗笠,露出脸来对着年轻女人说道:“你不看看我是谁?”
真是的,怂货一个,石敢当平日里都交往些什么人啊......莫姨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久已不见的宋一刀。
幺幺带着莫姨她们回金城的时候碰过她,那时候宋一刀还兴奋地叫了石敢当的全名,是以莫姨多看了她两眼,印象深刻。
宋一刀为什么会来到金城?这是另一个故事了,但是眼下,她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虽衣衫褴褛却面容清正不怒自威的莫姨,呆萌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兴奋朝莫姨背后张望。
莫姨来了,石敢当是不是也在附近呢?
“不用看了,石敢当她不在这里。”莫姨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道。
听到说石敢当不在这里,宋一刀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失望之色。
“你要找她?”莫姨问。
“是,是。”宋一刀忙不迭地点头,想起在金城回国公老宅的时候,眼前这个威严的女人还和石敢当共乘一匹马来着,宋一刀的神色里浮现出了真切的恳求,说道:“大人,我是敢当的好朋友。我现在急着见她一面,你能帮帮我不?”
原来这家伙也是来找石敢当的。
“那你戴着斗笠干什么?”莫姨毫不客气地问道。
宋一刀罕见地低下了头,声音如同蚊子叫一般道:“那个......给家里男人抓伤了,不想叫别人瞧见。”
哈哈!莫姨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想了想,莫姨说道:“你要见敢当她,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呢,你得按着我说的去做。你现在住哪里?先走吧。”这家伙有钱,正好叫上姐妹们蹭她的饭去。
宋一刀一听可以见到石敢当,哪里还顾得上脸上的伤,伸手斗笠一掀,马上大踏步向前引路。她家不愁钱,住的都是京城里顶好的客栈。
日上三竿的时候,国公大人就在自己家后院的家宴上,宣布了一个石家的重大消息:为了迎接石家嫡女回归石家,她要大摆宴席三天,并遍请全京城的名流和各界翘楚同来赴宴。
参加宴席的具体宾客名单拟定和邀请帖,以及菜品的安排和采购等具体事宜,理所当然的交给了水月君爷、
各院里的男人们交头接耳,私下里议论纷纷。看来今年石家的风向,很是捉摸不定啊!水月君爷的院子里,则清晰地传出了摔盘子的清脆的声音。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先是厨房里的事,死了一个人,还让这个女娃娃轻易的逃脱了,现在,国公大人居然要为她大摆宴席三天,还遍请名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石家要把这位嫡女推出来,石家正式地宣布了嫡女的回归!
那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他用尽心机让国公大人生下他的女儿,又算什么?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并且认为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的事,现在就在眼前发生了。
就差吐血了,水月君爷。然而,宴席名单还在等着他呢。水月君爷的眸里,阴霾久久没有褪去。
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呢?嫡女回归?可笑!
还有那位一直风轻云淡,对国公大人不理不睬的蓝情公子,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呢?这么多年,他虽然牢牢地占据着君爷的位置,可是国公大人的书房,却情愿安置在蓝情公子住过的闺房里,这其中似有若无的意味,多少次让他暗地里咬紧了牙关。现在,蓝情的女儿回来了,他的女儿呢?
是不是永远得屈居于人下?屈居于蓝情生的嫡女之下?思及此,水月君爷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