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白衣男子回过神来,跟那侍女道:“青涟,你下去吧。你跟青丝不必在门口值守,告诉门外那些人,各自去打理分堂事务,去吧。”此刻,云思傲始知那武功高强的女子叫青涟,那另一个当是叫青丝了,也不知她武功如何。
待青涟退下,那白衣男子道:“她还好吗,她在哪,你,你是她什么人?”
云思傲迟疑道:“你,你又是谁,你说的她,又是哪个她?”
那白衣男子道:“对了,我姓皇甫,草字青云,”他虽语气平静,云思傲听及此处,心中大震,张嘴欲语,又说不出话来。自她下山以来,早听闻这绿林盟盟主皇甫青云种种事迹,传言此人弱冠之年即崭露头角,此后纵横天下,二十年来未逢敌手,人称皇甫无敌。二十年前统一七省绿林,建立绿林盟,此后侠踪不定,难得一见。又想到原来自己胜的是此人侍女,心中不禁大大地得意。
皇甫青云却对云思傲的诧异丝毫不以为意,一字一顿地道:“钟楚怡,是你什么人?”
云思傲独对这为武林大豪,便也不再顽皮任性,正色道:“那是家师,家师与我还有几个姐妹同在怜青宫,具体所在,却不便告知。怎么,皇甫帮主识得家师?”
“自然识得,何止是识得。若非如此,”皇甫青云激动之下本来想说,若非如此,你焉能活着走出鬼竹林,但话到嘴边意识到此言不妥,于是改口说道:“方才女少侠指教婢子之时,后几招我是识得的,”
云思傲道:“我叫云思傲,在皇甫帮主面前,女少侠三个字可不敢当。”
皇甫青云点点头,道:“云姑娘方才最后几招,可是叫做人面桃花、傍花随柳、含苞待放、如火如荼、分花拂柳、孤芳自赏?最后一招是什么,恕我眼拙,却看不出来了。”
这套武功是怜青宫独门武学,虽有独到之处,却也算不得惊世骇俗,但钟楚怡曾定下规矩,除怜青宫众弟子外,即便宫中效力多年的厮仆也不可传。几年前曾有个莽男子无意闯入怜青宫习武之地,怜青宫主盛怒之下不但废了那人,连带着两名巡山弟子各断一手,面壁一年。这皇甫帮主说这些招数,却是何用意?难道他曾与师尊因此结怨?是了,他年少之时武功未成,想必是因为求取这些招式不成,因此记恨于本门。哼,姑娘今日虎落平阳,你想趁机找补当年恩怨,却是休想。想打此处,昂然道:“皇甫帮主言重了,我指教你家侍女用的最后一招,唤作一叶障目,倘若不成,还有后手,唤作兰艾同焚。这套武功叫做春华功,我师尊讲道,她几十年避居世外,这叫做一叶障目。而最后一招兰艾同焚,却是传给弟子,作万不得已之用。”
皇甫青云听到怜青宫尊主避居世外几十年,一言不发,陷入沉默。云思傲本对皇甫无敌的名号好生尊重,见他言语神情颇不豪爽,有女儿态,心中不耐,便道:“皇甫帮主,云思傲敬你是大豪杰,请你有话便说,无论你与本门有何恩怨,你划出道来,咱们做一了断便是,这般欲言又止,让人气闷。”
皇甫青云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怜青宫弟子,我年青之时与你师父相识,你武艺不及师尊,脾性却是学的分毫不差。”云思傲听他如此揶揄,也不觉难堪,反而隐隐自得。云思傲少不更事时曾听师尊钟楚怡品评当世武林高人,自己傻傻问道师尊能排到第几,师尊当时言道这世上有些事,是武功再高也躲不过的;自己又问师尊是否排的到前十,师尊笑笑道,傻孩子,倘能事事顺心,便是前五、前三,为师也不稀罕,言罢不再作声。师尊虽不明言,但其武功造诣奇高当属无误,自己从未想过能望其项背,倒是师尊平素脾性豪爽,不让须眉,令人心折,自己脾性像她,那再好没有了。
皇甫青云道:“不错,确有二十几年了,你师尊果真是一叶障目。唉,她又何苦如此?”
云思傲道:“何苦如此?师尊天仙一样的人物,最终为负心人所叛。哼,男人朝三暮四,原是天性。可惜师傅说那人已经死了,否则我若见到那人,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皇甫青云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么?”
云思傲道:“师尊爱甚了他,也恨毒了他,不过他的名字,却是没提过。”
皇甫青云道:“云姑娘,你师尊乃是至情至性之人,那负心人若是活着,一定深悔当初。”言毕,他吩咐从人,云思傲想去便去,不得留难。云思傲本是有所图而来,岂能轻易便走,于是假意留下调养,伺机而动。白日独坐无聊,便邀了皇甫青云手下侍女青涟去绿林盟后山游览,趁机熟悉地形,以及绿林盟各堂所在。
这绿林盟总舵建在青城山风景绝佳处,上山之路千回百折,知道的人原本就少,至于能否顺利上得此山,又另当别论。闲谈中,听那侍女言,原来鬼竹林乃是本帮军师曾墉依唐代李靖遗下的孤本《问对》所载的蛇蟠阵所摆,所谓“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四奇之中,与虎为邻,后变常山,首尾相困”正是言此。云思傲啧啧称奇,什么《问对》,什么蛇蟠阵自己闻所未闻,这倒不奇,奇的是青涟一个小婢,竟也文武全才。探询之下,方知青涟、青丝乃是帮主夫人易莹下嫁时的陪嫁,现下夫人外出未归,两个侍女便听皇甫青云使唤了,不过男主人对她俩似乎并无好感,动辄加咎,说到此处,青涟语气略有不平,云思傲道:“我瞧你们帮主,英明神武得紧,你和那个姊姊武艺高强那是不必说的,难的是都如出水芙蓉,我见犹怜,可他…”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青涟却不接口。云思傲转而道:“是了,你们易夫人远嫁他乡,娘家人疼爱女儿,你两个武艺高强,便安排你们两个陪来替夫人撑腰,所以帮主待你们没有那么好了。”青涟道:“武艺高强可万万不敢当,凭我们两个青衣小婢,帮中胜于我们的,别说香主堂主,便是寻常字辈大一点的帮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至于说我们替夫人撑腰,夫人与帮主相敬如宾,少有龃龉,便是小小口角,帮主也是君子风度,再者,我两个是夫人一手调教,她十成本领我俩只得了不到一成,倘若帮主真与夫人动起手来,即便我们想出手调停,却也插不下手去。天下无不是的主子,我两个小小婢女,在此安身足矣,如何敢暗生埋怨。”虽说青涟所言“各得不足一成”云云,略显夸张,但帮主夫人想必也是极不易惹的角色,云思傲心里忧虑又多一层,好在此际易莹外出。她想再探询几句,青涟怕她将话题再引到帮主与夫人身上,忙抢先道:“云小姐,跟你说件奇事,昨天帮里来了几个蛮子,蓝眼睛红头发,可不是阎罗殿里的夜叉么,竟要跟本帮共谋大事,嘻嘻。”
云思傲所想不过是探清绿林盟各处守卫,徐图盗书,听青涟这么说,倒是意外之获,但却装作漫不在意,指着山石中凸出的的一块,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块大石平滑如削,嶙峋怪石陪衬在侧,更显得此诗雄浑大气,飞扬不羁。青涟笑笑道:“名字说来不雅,这是本帮白虎堂主罗酒缸的手笔。此人使一对判官笔,生平三绝,点穴、饮酒与书法。那日他多饮了几壶,迷迷糊糊来到此地,以判官笔刻下这首诗。”云思傲心中暗惊,这大青石极坚极硬,此人竟能连写百余字,并无后继乏力之象,且笔画似乎越来越有力,则这人内力之高,必是卓然成家的了。青涟道:“我也是听别人谈及,这山石何其坚硬,罗酒缸大醉之下只管挥洒,却没注意,手中判官笔越磨越短,你看这刻痕,自前而后,是不是越来越宽?那是因为判官笔前细后粗,那天罗堂主一对镔铁判官笔只剩下后半截,帮主见状,赞其英雄了得,命高手匠人以陨铁为他接续兵器,可是教众人大大地眼红了一番呢。”
云思傲点了点头,道:“这罗堂主想必武艺高的很了,咦,方才听你说,有几个蛮子来到帮里,这几个人武艺与罗堂主相比如何?要共谋大事,谋的什么大事?”青涟道:“要谋什么大事,我可没资格知晓,些蛮子口出大言,倒是也有些手段。昨天帮中兄弟与他们比拼了一场,倒是好看地紧。”
云思傲关心那部《逍遥御风》的下落,但听青涟谈及露西一行,也颇为好奇,于是听她说了昨天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