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心在不祧峰上警惕了两日,自烛龙死后,那个巨大奇兽便再没出现,只有些獐鹿之属,偶有虎豹等猛兽,见了他也是远远避开,到第三日上,慢慢放松下来,白天习练拳脚,晚上修习内功。又过了两日,穷极无聊之际,便对着一块山石随意踢了一脚。只听“咔嚓”一声,自山石着力处散出数道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又听“轰隆”一声,山石碎成一堆,软软地瘫了一地。木从心大是惊奇,又对着其余几块山石踢了几脚,小一些的均是应声而碎。这山石乃是花岗岩,看去虽小,一块也有二三百斤,竟被自己随随便便一脚便即踢碎,怕是那火红色蛇胆的神效?
木从心在不祧峰慢无目地的走着,边走边推想自服食蛊丸以来的种种变化。他是少林俗家弟子,功夫学地不深,在十三司衙门当差,胜于其他人的地方,不过是拳脚基本功夫扎实而已,甚么“十三司高手”之类称呼,乃是十三司众人互相吹捧,当时坐井观天,只道自己当真是高手。后来在鬼市长了一番见识,便隐隐觉得“十三司高手”之中的“高手”二字有点靠不住,再后来无意中与燕飞比赛脚力,在延祥寺见识雪山八薇武艺,出手与宫承瑞切磋,这才知道“十三司高手”这个称号万万靠不住,自己所以不败,乃是因为服食蛊丸之后,气力暴增,眼力、耳力等敏锐了几倍之故。自己虽得蛊丸之力,但也因此身中剧毒,每餐食量暴涨,开始嗜饮鲜血,每次运力,双臂、脖颈各处血管便被黑气弥漫,诡异可怖,且运力之后随即有一股寒毒发作。待得追逐白鹿,被易莹出手教训,终于不得不承认,“十三司高手”之名,实实在在是个笑话,这五个字非但难以启齿,连想一想都觉惭愧!不过阴差阳错间,易莹四弦绝音功力与寒毒相互冲激,反而助自己打通了任脉自膻中穴到关元穴之间的十四处穴道,使其任脉诸穴十成中通了七成,却是始料未及的了,又服食了烛龙之血与烛龙之胆,种种机缘,使得自己今日功力得以大增。正自胡思乱想,忽看到一个黑点自山下向山上奔来,那黑点渐渐变大,渐渐化成一个青衣女子,大袖飘飘,足不点地,凌虚御风,仪态娴雅,彷如仙女一般,再近得几百米,面目渐渐清晰,正是易莹。
易莹五日之前见木从心竟能从自己的四弦绝音功下逃得性命,骨头又硬,心生喜欢,便想邀他入教,软骗不成,随即改为硬逼,将他丢在不祧峰上,杀人诛心,待他见识了天高地厚,再拉他入教不迟。
转眼间,易莹已到了木从心身前,木从心道:“易教主别来安好,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易莹在地下见到自己走之前丢给木从心的竹筒已被劈成两半,便指着竹筒道:“小子,姑姑给你这东西,关键时刻可救你小命儿,乃是一片好意,你怎的不知好歹,反而将它损坏,是何道理?”
木从心傲然道:“教主好意,晚辈心领了,不过这竹筒在在与不在,于我而言,却无区别。”
易莹道:“臭小子大言不惭,等你见识了这峰上的东西,你就不会这般说话了。”
木从心知道易莹所指,乃是那条巨蟒与不知名巨兽,而她如此说话,当是对烛龙之死并不知情。木从心却不接这个话茬,只索挺着,并不答话。易莹于是又道:“小子,你可知道这竹筒是做什么用的?”
木从心道:“竹节中空,内藏火药,旋动底座,便可发出信号,求人相助。我之前在十三……”忽然想到自己正为天下人追杀,以前的身份可不便泄露,于是住口。
易莹听闻此言,脸色微变,道:“十三,十三甚么?”
好在木从心所知甚多,带有“十三”的字眼信手拈来,顷刻间便已想到搪塞之法,于是骗易莹道:“此事说来不雅,我之前独个儿硬闯十三陵,卫陵人便是以这等物什发射信号,唤人相助。”说完这句话,木从心甚感欣慰,若非平素读的书多,关键时刻焉能如此信手拈来,将谎扯得圆转如意,可见古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真是诚不我欺!
不料易莹听了此言,陡然变色,上前一步抓住木从心手臂道:“十三陵,你去十三陵做什么?”她虽是女子,但这一抓不觉间运上了四五成内力,木从心只觉得臂上一阵巨力传来,便似两块千斤巨石在挤压自己手臂,痛不可当,本来木从心决意与易莹作对,便是再痛也不显出痛苦之色,但这一下来得甚是突然,木从心全无防备,只痛得得龇牙咧嘴,狼狈不堪。易莹见状忙放脱了他手臂,道:“臭小子胡吹大气,康熙要收服天下人心,对十三陵极为关照,防范之严世所罕有,卫陵侍卫无不精中选精,收拾你这小子,那还用得着发信号求助?定然有其他人助你,是也不是?否则你焉有命在?”
木从心隐隐感觉到她在问这话的时候心神激荡,声音虽平静,但呼吸急促,显是以内功强行收摄心神,以作镇定。他不禁心中有疑,似易莹这等人物,怎会关心自己是独闯十三陵还是约了伙伴前去,就算关心,也不至如此,其中定然有诈!随即定下心来,且跟她胡绕上几个圈子,看看这里有什么门道,于是说道:“卫陵侍卫本事再高,也未必及得教主十成中的三成,前几日我落在教主手中,教主先是以前辈之尊考较武功,后又蒙教主厚爱,携我来到此峰,这般大难都没死成,况区区几个侍卫?”
易莹听他这话颇有讥刺之意,微微一笑道:“臭小子不知好歹,你也不用阴阳怪气的,前几天本座是想致你死命,却不是考较你武功,后来见你骨头倒硬,这才带你来到这不祧峰,给你留下一颗信号弹,便想看看你骨头是真硬还是假硬。”
木从心道:“信号弹与我骨气又有何关系?”
易莹道:“这峰上有不少异兽,谅你对付不了,你若怕了,发信号求救,那便是软骨头,那时你便是根废柴,不要也罢。不过你终究没发信号,不错不错!”
木从心心下恼怒,道:“我发信号,固然是死,不发信号,那异兽我对付不了,还是个死,易教主心地恁地歹毒!”
易莹脸上笑容倏尔不见,道:“小子,本座爱才心切,这才屡屡容你,你口中再有半分对我不敬,瞧我敢不敢一掌打死你。”
木从心虽是倨傲,但见她面如冰霜,言语中自有一股慑人气势,又见她双袖鼓荡,只怕片刻便要动手,心想这个眼前亏吃不得,大丈夫须得能屈能伸,况且她是长辈,又是女子,服个软又怎的,何必跟她耿耿于怀,于是道:“晚辈出言不慎,还望易教主恕罪则个。”
听闻此言,易莹随即开颜一笑,道:“臭小子这还像句话。我问你,十三陵守卫森严,你独自闯十三陵,去干甚么,又怎的没死?”
木从心听易莹又谈回了先前的话题,乐得将谎就谎,与她胡扯下去,早打好了腹稿,道:“晚辈潜入十三陵,是为了取一件东西,此事说来话长,请易教主容我慢慢道来。前朝皇帝,除了开国的洪武帝外,其余十五帝,或穷奢极欲,奢靡无度,或癖好特殊,匪夷所思,皆不足道。”白莲教旨在反清复明,此言初一入耳,易莹不由得便想反驳,但又不知如何驳起,只得皱眉以对。木从心见状,却不在意,续道:“唯有个成祖雄才大略,偏偏德行有亏,令人扼腕。若只如此,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偏偏他们宠信宦官,弄得举朝乌烟瘴气,不得安宁——若非如此,明朝未必会走到景山老歪脖子树那一步,那时河山仍是汉家的河山,自然也无需易教主费心反清了,自然更不会有累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了,大家安居乐业,岂不美哉!可惜世上并无‘如果’二字。”说到此处,木从心得能阴损白莲教几句,顿觉十分快意,继续道:“但明朝国祚二百七十六年,总算也有几个皇帝,宠信过几个还没坏透的太监——这可不是他们多么英明,就算是个白痴,宠信上几十几百个太监,总也有一两个宠信对了的——其中尤以郑和与王承恩为代表。郑和七下西洋,扬威海外,使得万国来朝,王承恩尽忠于崇祯,从一而终,陪主子吊死在树上,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不消多说。我要说的,是关于这其中一位其他的事。”
易莹听他侃侃而谈,虽然言之成理,但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废话,正要发作,便听到“其他的事”四字,不由得好奇心起,点了点头,示意继续。木从心会意,道:“易教主可知《葵花宝典》此书?”《葵花宝典》一书,与《逍遥御风》一般,堪称奇门武功秘籍之最,他本以为此言一出口,易莹这等习武之人必定大大吃惊,因此说到此处时专门顿了一顿。不料易莹只眉毛抬了一抬,虽也有所反应,但却远不及方才问话时激动。木从心心道这姓易的却不易打发,下边的谎须得扯得更圆才是,莫要被瞧出了破绽,于是干咳两声,打起十二分精神道:“前朝有个日月神教,教中人才辈出,教主更是其中卓然超群者。历任教主,以智计而论,自是不分轩轾,但以武功而论,却以东方不败为极,他修习《葵花宝典》,仅仅十几年,便即武功高绝,当世无敌。”
易莹插口道:“不错,武林中人,只要不是井底之蛙,皆知此事,可东方不败的时代,距今也有几近二百年了,《葵花宝典》也已被任我行毁去,此时又提它作甚?”
木从心道:“请前辈稍安,容我将前因后果道来。在下曾与少林寺有些渊源,曾无意间听到达摩堂前辈考究《葵花宝典》来历,下落,结合种种记载,终于推得,《葵花宝典》成书年代当是晚唐,那时朝中太监权势之盛,更甚于前明,为两千年以来各朝之最。写成此书的人是一个叫做马元贽的宦官,此人武艺超群,年纪轻轻即已做到大唐神策军统领,部勒京城所有兵马。后来在官场斗争中失败,隐退深山,置田产,收义子,以续马家香火。机缘之下,受云南内丹学派宗师钟元子启发,非但补尽前半生所学武艺不足之处,而且别出机杼,卓然自成一家,惜乎他自己是个太监,不便开宗立派。马元贽武功既已大成,却觅不到传人,百无聊赖之际重操旧业,借故旧之力孤身重回皇城,不料他此去恰逢宫廷政变,此时他的内功固然奇诡已极,而他的招数更是神鬼莫测,再辅以丹药药力,当真是所向披靡,硬是以一人之力护持着当时的公子李忱杀出万军重围,即位为唐宣宗!后来在宫中潜心著述,将所学尽数著在一部书之中,上卷为‘体’,以运气行功之法为主,炼丹制药为辅;下卷为‘用’,即是在练成上卷所著内功的基础上,运使的一些招数,较为人们熟知的便是七十二路辟邪剑法与五路绣花针法,除此之外,尚有钩法、爪法等种种奇妙招式,而这部书,自然便是《葵花宝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