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远处一阵暗器破空之声,将蚊羽针尽数击落,跟着一道灰影闪出,将木从心一把拽开。易莹逆运真气正到了最后关头,她反应奇速,见木从心被拉开,忙停运内力,其间生死之差,只在一线之间,但她逆运内功,急运急收,毕竟也不好受,喉头一甜,又呕出一口血来!
钟楚英见来人虽然阻住了易莹自戕,但竟敢发射石子击落自己手中发出的蚊羽针,可算无礼,更不答话,双手捻针,前三枚后三枚转向那道灰影钉去。那灰影放开木从心,随手拾起一块手掌大的石头,随手捏成两半,也分前后向蚊羽针射去。前一块石头收去了后面三枚针,后一块石头收去了前面三枚针,针石相击,只见那两块石头在空中略略一顿,便笔直坠下,在地面极速旋转。这一下二人不分高低,均是暗暗佩服对方了得。钟楚英心道,石重针轻,按理说石块收去蚊羽针之后,会继续向我飞来,但他只以石块收去蚊羽针,却不过分进逼,想来对我并无敌意,这份巧力也不可小觑;而那灰衣人想的却是,此针细如牛毛,能有多少重量,这女子将内力附于针上,不仅能抛轻及远,而且竟能阻住我所发的石块,这可是正面相碰,无取巧余地,这妇人内力当真是高深莫测!有块石头滴溜溜转着滚到了木从心手边,他这时不再昏晕,等那石头旋势稍缓,捡起一看,石块表面黑黝黝地,并无任何异样,触手一摸,才摸到几点细物,细细看去,才发现三枚细针,针身大部分钉入石中,只余一点针尾露在外边,木从心正欲去捏那针,将之拔出,易莹忙阻住了他,拿过他手来,细细查看,见无中毒之象,略觉放心,随后将此针来历告诉了他,饶是他浑不将生死当成一回事,在得知了此针的阴毒之后,也不禁冷汗直流。
灰衣男子向钟楚英拱了拱手,转头向易莹走来。这人身材并不高大,招风耳,扫帚眉,三角眼,鹰钩鼻,尖嘴猴腮,眼耳鼻口眉,单看哪个都是十足十的败相,组合在一起更是滑稽。但丑归丑,他方才与钟楚英一招暗器斗罢,各人已均知,此人功夫绝对不在这峰上的任何一人之下,又不知此人来历,也就没人胆敢取笑于他。
这人走到易莹跟前,拱手道:“老衲山僧无相,易教主一身神功,何故竟要自戕?再者,恕我直言,你想将自身几十年修炼的内功传给这位少侠,心是好的,可惜老衲看来,这位少侠现下的内功底子,恐怕还得再练十年,才能消受你这番美意。”这番话在木从心听来,不过是不知所云,可在钟、易二人看来,却犹如耳畔惊雷!她们师门神秘,择徒极严,收徒极少,徒儿艺成之后,择一武功最高者留在师门,传承技艺,其余不得逗留,下山自便,且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师门消息。她们这一代,在钟、易之后,还收了一个弟子,她年岁最小,却天资最高,心地澄澈,没有钟、易二人这般诸多杂念,自然进境飞速,练到后来,终于超越二位师姐,门户自然便交由她来执掌了。钟、易二人功力如何,无需多言,因此可以说,世外高人,以钟、易二人之师妹为最,孑然独立于武学之巅,当世无可超越。
言归正传,钟、易二人所以震惊,乃在于她们师门武艺过于深奥,弟子学什么武艺,是师父量才传授,天资不同,获传武功便即不同,一个弟子一生往往只能得传一两门武艺。因此别说外人,即便同门之间,有时也互不知根底,钟楚英与易莹仇恨了大半辈子,几次交手,这才互知根底,因此易莹手指一搭上木从心手腕穴道,钟楚英便知她是要将自己内力输入到木从心体内,但这老僧却也为何知道易莹武功底细?在钟楚英看来,定是易莹这些年来,当了白莲教主,便在江湖上四处惹是生非,自作轻薄,抛投露面得多了,自然会慢慢被人参透根底;但易莹却想,这老僧功力非俗,又知本门根底,想来与本门非友即仇,须得好好查问一番才是,当下冷笑一声,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清净为本,无相大师胡子一大把,不在庙里清修,却来管我姐妹间的闲事,只是为了甚么?”
木从心听到这人自报“山僧无相”之时,倒无多大印象,但听到“无相大师”时,猛然想到自己追查五行拳祁家兄弟死因之时,发现了一张帛书,上面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最后能看清的那句话是“特遣人五山无相大”,难道最后这“无相大”,指得便是“无相大师”?那么“五山”之意,便当是“五台山”了?想到这里,木从心向那僧人问道:“大师可是在五台山修业么?”
那僧人一怔,道:“少侠好见识,易教主欲收你为徒,果真是法眼。”易莹与钟楚英听到此言,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易莹想的是,本座身为一教之主,自有识人之明,还用你说!钟楚英想的却是,什么法眼,这小子铁骨铮铮,谁还看不出他是块材料!木从心心道:易、钟二位前辈,这一声“哼”不约而同,果然是同门姐妹,可惜闹到如此地步!此念只一闪即过,木从心接着问道:“那么之前,京城有一批货物是运往五台山的,但是中途被劫,大师可知道此事?”
这老僧道:“此事老衲已经知晓,是一批故人的遗物。”言罢,黝黑的脸上竟隐隐有些许红意,木从心也不在意,正要再问,却被钟楚英打断。本来这不祧峰顶,是她与易莹了断恩怨之处,却蓦地冒出一个老僧,这般横生波澜,已令她老大不耐烦,又怎能再容木从心跳出来叽叽歪歪,反客为主?于是道:“这山上地方大得很,大师既是来查问故人遗物之事,便请带了这小子寻一安静处慢慢问明,腾出地方来好让我跟易教主算账!”
无相问道:“这位女侠想必就是怜青宫钟尊主了罢。”
易莹道:“不错,怜青宫尊主仙踪少现人间,大师何以连她也识得?还有,大师苦心孤诣,到底与本门是敌是友,有何渊源?”
无相道:“易教主请勿多心,尊师门僻处世外,涯岸自高,友是万万攀不上的;”见易莹与钟楚英双双怒目,无相忙续道:“尊师门武功浩如繁星大海,老衲一介山僧而已,又何敢与之为敌?易教主这话,可将老衲瞧得过高了。”
易、钟二人听完这话,脸色渐渐霁和,又听他道:“老衲此来,乃是受人所托,向易教主讨还一人。”
易莹道:“大师想必是误听人言,这几年来,敝教笼络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尤嫌不足,如何敢无礼囚禁?”钟楚英道:“不错,这一点我信得及,我这妹子有点毛病,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是有的,可绝不会抢了之后,嘴上不认。”
无相道:“教主误会了,我要向你讨的,乃是叶布舒亲王,请教主赐还!”
易莹道:“大师原来是为此人而来,这人眼下是在本教,可他与大师又有甚么关系?哼,大师既称‘无相’,想来是要了却‘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这四相烦恼,但大师眼下这般在凡尘中搅和,岂不是南辕北辙?”
无相道:“只怪我年轻时太热衷功名利禄,累得自己前半生干尽违心之事,我躲到五台山,到了还是被人拽回俗世,这叫做种业因,得业报。叶布舒亲王既然囚在贵教,还请教主慈悲为怀,将他赐放了罢。”
易莹咯咯儿笑道:“大师这话,我可听不懂了。这草包王爷胡天胡地,所用还不是民脂民膏,敝教将他看护起来,让他无暇分心作恶,岂非大大地慈悲为怀,大师您说是不是呢?”
无相道:“这草包……罪过罪过,叶布舒亲王乃是康熙之叔,他虽非贤王,但不过作点小恶,易教主倘若将之留在此处,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可就不是小恶了!”
易莹看着无相,道:“百姓奉康熙为君为父,康熙就当视百姓为子为臣,这儿子,自然是比叔叔要紧一些,再者,康熙既负“明君”之名,又岂会与百姓为难?所以,大师所言什么血流千里,可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无相道:“教主这话错了,‘明君’不是‘圣君’,明君者,拓土强国。清平之世,竟有亲王为人掳去,且不论史笔如何写,单单此事本身传出去,教主可曾想过,会造成何等影响?百姓会想,清廷连亲王都保不住,定是朝不保夕,到时候康熙为安定天下人心,便不得不全力剿杀贵教,教主可曾想到此节?”
易莹道:“我白莲教所见,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哪里有什么清平之世?”
无相道:“朝廷刚刚斗罢三藩,总得给它一点时间休养生息,再者,康熙无论如何圣明,他也只能是严旨掷下,不能亲率大军来攻。有道是小鬼难缠,纵算带兵将领是个直臣,也难保底下那些兵勇不会趁机烧杀淫掠,请问那时,白莲教到底是解救了苍生,还是害了苍生?”
易莹听罢,一时沉吟不语,木从心却道:“前辈,无相大师所言不差,果是如此,我看这人还是放了的好。咱们侠义道行事,当然要以苍生为念……”本来易莹全副精神正在思索放不放叶布舒亲王之事,木从心一开言,顿时让她有了计较,道:“这叶布舒,之前给囚在延祥寺,有几个鹰爪子去劫过一次,我担心他们再行前来劫夺,亲手将他藏起来啦。”
木从心与无相听她如此说法,均不知她是何意,又听她继续说道:“关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我已下令,只要有人劫夺,一概格杀,如若抵敌不住,便杀了这个草包王爷。除非有我亲笔指令,这才能放他。可是眼下这等状况,咳咳!”
听到这儿,无相已料到她的心思,却沉吟着不接口——这易莹被对手偷袭,制得死不成活不成,她这样说,当然是为了假我之手为她打发了这个强敌,这个钟楚英,十七年前我曾见过她,但眼下她的武艺,比那时高了何止一两倍!但除此之外,眼下更有何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下目视易莹,见她点头,于是转向钟楚英,道:“钟尊主,贵师门门户之事,老衲本不该掺和,但亲王之事,事涉数十万生灵,还请钟尊主体谅则个,容易教主与老衲下山,将此事先行了结如何?”
钟楚英早就等得不耐烦,只是看这无相武功颇为不弱,不愿多生枝节,这才强忍着等他们搭话,想不到这老僧竟尔鬼迷心窍,代那贼贱人来强出头!哼,你说得轻巧,似今日这等天赐良机,下次却哪里去寻?念及此处,终于忍无可忍,叱道:“你凭着甚么,敢来阻我报仇?”钟楚英说道最后一个“仇”字时,运上了真气,犹如鸾吟凤鸣,鼓荡得无相脑中嗡嗡作响,木从心内力较弱,易莹则无法运内力相抗,他二人更是头痛欲裂。
无相运力相抗,同时运足中气道:“老衲今日实在无心得罪钟尊主,好在此番争斗不是为了私仇,乃是为了百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