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泥土沾满了他的靴子，身上厚重的布衣也显得脏乱不堪。因为紧张而出汗显得过于凌乱的褐色短发，两侧长着宛如绵羊般锐利的尖角，古铜色的皮肤显出了这个中年男人的与众不同。

对被抓获的敌人毫无尊重可言，他就像个奴隶被士兵粗暴地踢倒在地上。厚实的锁链囚禁住了他的身体，深入敌营可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尤其是在自己的面前还有三名敌军大将的情况下。

魔族的士兵跪倒在乌利塞斯三人的面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乌利塞斯恐怖的眼神冰冷无情，无时无刻都在让人心生畏惧。随时随刻都准备好了拔剑的姿势，将这名地方阵营的士兵首级砍下。

杨娜轻吐了一口白色的烟圈，对帐篷内出现了魔人族毫不在意，因为这个男人就是她抓获起来的。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也显得和伊芙一样茫然。

伊芙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敌军士兵，会让乌利塞斯如此的着急。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魔人族？是间谍吗。”

“不，他是在我营地附近故意被抓到的，是米娅芬迪派来的使者。”

米娅芬迪，统领魔族进攻南境十万大军的将领之一。其中三万魔人族的士兵全权听她差遣，是令乌利塞斯和帝国头疼的重要敌人。

乌利塞斯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了魔人族使者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似乎连说话都会紧张到口吃的男人。

亚人和魔族双方之前才刚刚发生过一场损失不小的战争，如今即使在帐篷内也都能闻到尸体烧焦的味道。亚人和魔族双方都互相憎恨着彼此，尤其是在战场上是更加的变本加厉。那些因为魔族失去了某些东西的帝国士兵，都恨不得将有关魔族的一切碎尸万段。就在如此紧张的这样一个时间点来派出使者，他能活着回去的可能性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明明是这样的情况米娅芬迪为何还会派出使者，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惜如此？

抱着心中这样的疑问，乌利塞斯没有直接将使者斩杀。克制住自己外露的杀气，尽量保持着冷静。但如果他敢有期望之外的什么小动作，那砍了他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你的主人派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一场交易，大人。”

大人，魔族的使者如此称呼乌利塞斯。这种下属一般用来称呼长官的称呼，在乌利塞斯看来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然而不杀使者是战争的规则，就算乌利塞斯再怎么敌视魔族，他必须也得遵守。

“交易什么？”

“米娅大人希望你们能释放人质，作为交换她会释放俘获南境的全部领主。”

乌利塞斯的瞳孔微张眉头紧皱，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帝国的南境现如今已经尽数被魔族占领。

从南漠向北，自峡谷之城的城主卡奥卓耿被离奇毒杀死亡后，他的长子也在那不久后被人刺杀身亡。而他们向世人给出的答复则是……

私生子雪诺卓耿，是毒害谋杀两人的真正凶手。

乌利塞斯并不在乎卓耿家的族人们之间关系有多么亲密，他在乎的只有谁是下一任城主，而她能不能守住帝国的南境而已。

然而在卡奥的三女索菲娅卓耿成为城主后，她面对魔族的军队立刻就选择了叛国投敌，兽人也因此尽数加入了魔族的阵营。

没了南境最大的障碍，魔族的军队就宛如射出的箭矢，在入侵亚人帝国的道路上畅通无阻。而那些在南漠内侧边境驻守的贵族领主们，同样要么选择了投敌要么是被俘虏。索菲娅的背叛实在太过突然，等帝国收到消息时早就已经晚了，现如今没了南漠帝国的全境已经被魔族占领了十分三。

乌利塞斯原本是在帝国西境的战场受命，在那与魔族大军僵持了数年级但因为南境的背叛，让他不得已才来到了这里。

乌利塞斯率领军队才刚抵达南方不久，对南境的战况还不了解。但他知道伊芙的手上，有魔族的上位龙族的雷蒙阿历克斯这个筹码。接二连三的背叛让帝国的所有人都错不及防，边境的防线先被攻破随后就是兽人的峡谷之城。

数百乃至上千年来……魔族都未曾入侵过如此之深。

“她想让我们放了雷蒙阿历克斯？”

“呃。大人，她说的并不是雷蒙。”

使者的话语显得有些迟疑，在这种情况下否认敌人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也只能如实回答。

“那是谁？”

“贝蒂西格莉德。”

“！”

伊芙闻言瞳孔因为震惊瞬间放大，那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居然从魔族派来的使者嘴中说了出来。而且……这个名字也不应该让乌利塞斯和杨娜知道。

“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

“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呢。不过西格莉德这个姓氏……我好像有点印象。”

杨娜抬起头若有所思的回忆着，她许多年前确实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姓氏，只不过那年代实在太过久远，杨娜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伊芙缇娜斯，你知道这个人吗？”

“！”

被乌利塞斯提问伊芙的身体瞬间一震，只不过这个动作实在太过微小，乌利塞斯和杨娜并没有察觉。伊芙必须强制让自己保持镇定，万一他们察觉到了自己和贝蒂有着关联，那么诺亚的事情就在也瞒不住了。

“不，一无所知。”

乌利塞斯回头继续向使者提问，万幸的是他并没有起疑。

“你说的这个贝蒂西格莉德，她是什么人？”

“她是原龙骑士第十部队到第十六部队的总指挥，曾经在进攻贵国南境防线一战后失踪，所以我们判断是你们俘虏了她。”

统领六个部队的总指挥，在听到信使的话伊芙的表情僵硬的像块石头。在她和贝蒂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贝蒂曾说过自己只是魔人军第十六部队的副队长。因为这个官职跟伊芙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所以她当时并没有继续对贝蒂进行审问的意向。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蠢了，一个普通的副队长怎么可能会有骑乘飞龙的资格。虽然当时伊芙就已经受了伤，但贝蒂也还是将她击败过一次。诺亚跟贝蒂签订契约是在伊芙进行审问之后的事情，奴隶不能对契约的主人撒谎，但不代表在那之前也不行……

贝蒂向她和诺亚隐瞒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原来如此，想用我们那些边境的领主们。换回一个能统领上万人的将军吗。”

理解了敌将魔人首领米娅想要传达的意思，乌利塞斯闭上双眼静静思考了一瞬。在一旁抽烟的杨娜，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因为她知道自己手上并没有对方想要的筹码，所以这场交易是不可能会达成的。

而伊芙自然也不敢随便参与这场对话，她害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暴露真相，沉默地一声不吭现在才是最好的。

“你的主人还有别的话要传达吗？”

“没有了，大人。这就是全部……”

乌利塞斯听完对着压制使者的两名士兵点头示意，二人见状便松开了铐住使者的锁链，让他麻木的手臂重新恢复了知觉。

“你叫什么名字？”

“塔里博。”

乌利塞斯收起了那股令人不战而栗的寒冷杀气，他此时的眼神比起刚才要显得柔和了一些。使者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自己终于不用在抬头仰望着他了。

“辛苦你不顾危险的前来传话，塔里博。你会因此得到一顿热饭。”

“谢谢你，大人。”

使者面露感激地点了点头，不管他的内心是否真的这么觉得。但看样子自己好歹是能留下一条命了，虽然早再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但现在心里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乌利塞斯转身走到了桌子的面前，望着地图上那已经被魔族士兵棋子，所占领的大片疆土。他的背影看上去虽然显得平静，脸上却突然又开始变得面无表情，眼神逐渐冷酷到可怕。

“带他下去让他吃饱，在给他搭一个温暖的床睡个好觉……然后砍了他。”

“什？！”

转过头向士兵下令，冰冷的眼神不包含着任何感情。这并非是出于乌利塞斯的个人仇恨，而是为了大局的必须手段。

士兵得令重新粗暴的压制住使者，几乎是拖着般地将他从帐篷内拉出。

“大人求你别这么做！这不符合战争的规矩！”

“住手！乌利塞斯，战时从来都不杀双方的使者，你不能这么做！”

伊芙见状立刻上前制止了士兵的举动，她的道德观不允许乌利塞斯这么做。双方交战不杀来使，上次打破这个规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西方的战场就是因为这个举动，结果导致亚人和魔族双方都损失了数万人，伊芙不能让乌利赛斯再犯一次，那时亚人历史上记载下来的可悲错误。

“他听到我们的对话了，不能让魔族知道我们手上没有贝蒂西格莉德这个筹码。”

乌利塞斯的言语相较于伊芙显得沉稳无比，杨娜在一旁望着两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但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她知道乌利塞斯的决定从大局来看是对的，但自己也根伊芙一样不愿意承认，乌利塞斯这过于没有情感可言的残酷现实，杨娜只能独自沉默。

他们两个人谁的道理能说服对方，那就听谁的吧。

“执行命令，带下去！”

“我不同意！你如果杀了他，那将来魔族也不会接受我们的谈判。”

“帝国才不需要和魔族进行任何谈判，他们只是迟早会被我给驱逐的蝗虫而已。”

乌利塞斯的表情开始变得凶狠，他对伊芙顶撞自己一事十分的不满。在他看来身为败将的伊芙缇娜斯，已经没有资格在和自己站在同样的高度，两人的身份已经开始有了差距。

“可那些领主又怎么办？你这是等于在宣判他们死刑。”

“连国王亲赐的领地都能被攻破，那就证明他们配不上领主的这个荣誉。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这样的废物？就算那个叫西格莉德的在我手上，我也不会用一个将军去换回一群酒囊饭袋。”

乌利塞斯逼近到伊芙的面前，黑色的冷酷瞳孔紧盯着她清澈的蓝色眼睛。一旦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那就不可能在会有任何在商量的余地。

就算是亚人的国王亲自来了下令，乌利塞斯现在也不会改变心意。但他仍然会去最大限度的利用，那所被赋予的庞大权力。

“被国王任命指挥军队的人是我，不是你。而且别忘了你跟那些领主也背负着同样的罪孽，我到现在还没有将你以失职的叛国罪名抓起来，只是因为觉得你还能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什么作用而已。”

“……”

伊芙和乌利塞斯两人僵持着对视，身后的士兵已经将使者带离了帐篷。就算伊芙没有继续反驳，但仅仅是沉默就已经说明她的内心在此选择了退让。

这场会议到此结束，乌利塞斯绕过伊芙走出了帐篷，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不甘心的僵持。

“别太在意那个小子所说的话，国王和首相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倒不如现在他们根本没有其他余力，能让你去接受什么惩罚了。”

杨娜无可奈何地望着伊芙苦涩的笑了笑，在这点上她和伊芙同样没有什么发言权。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熟络，只能说是同病相怜的互相依靠。

“我不喜欢他的做事风格，乌利塞斯做事太过我行我素了。”

“大概吧，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更加尽力帮助他的原因。”

“嗯……”

伊芙神情失落地低头答应了一声，对于这样无数次重复的悲剧和仇恨，她不知道这究竟何时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