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陌本就在魔界经历了殊死一战,身体未愈,这十二道天雷加身到底是伤了她的仙根,谁都未曾想到,她这一睡就是数十载。
这几十年里,她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天帝常常来看她,坐在她的床边,时而讲讲外面的朝夕变幻,时而握着她的手倾诉自己的懊悔。
窗外的凤鸢花开了,微风夹杂着花香吹入室内,掠过床上的人儿。
绮陌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床顶的纱幔,回想起天柱的一幕幕景象……
金辰婆婆说,北之默到底被削了仙骨,打下凡间了。听说,天帝让司命给他谱写了最为凄苦的命数……
与他共担刑罚本是想救他,没想到最终还是害了他。
天女醒来的事很快就传了开,天帝乐不可支,抛下政事陪了她整整半月。这半月来又是哄又是逗的,才勉强缓和了些父女关系。
待天帝一走,绮陌便偷偷溜至司命府上。
“诶呦,你这妮子,可算活了?”
“我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绮陌坐下瞥他一眼,“你给北之默谱的什么命?”
“北之默?好像是什么……短命非业谓大空,平生灾难事重重;凶祸频临陷逆境,终世困苦事不成……”说着掐指一算,“他这第一世即将结束,你去那堆命簿里找找看,我没记错的话,该就是这几日了。”
司命的屋子乱的很,四处都铺满了命簿头发。这谱写命数的差事本就耗费心力,司命偏又是个狂躁之人,这些年星辰骤变,许多人的命数又发生了变化,司命不得不点灯熬油地从头更改,一来二去,这头顶的头发愈发的少了。
绮陌从一堆褶皱的本子中找到北之默的名字,看到了他短暂的四十年人生。
上阳村君家是个大户人家,君家老爷五十多岁时喜纳美妾,这小妾倒也争气,刚入门便怀了子嗣。
君家老爷老来得子,不胜欢喜,便承诺小妾,若得男孩,便休正室,扶她为夫人。
正室夫人对这小妾是又气又恨,遂生妒嫉。那是正逢冬日,夫人便派人在小妾门前的青石小路上泼了水,这水遇寒结冰,小妾出门一踏,便摔了下去。
君家小妾早产而死,只生下一皱皱巴巴的男孩。君老爷怜他年幼丧母,便给他取名君福,愿他福禄常相伴。
两年后,君夫人诞下一子,君老爷却不甚欢喜。
君福六岁时,夫人见君老爷日益偏爱于他,对嫡子却少有关怀,便生咒恨,于汤羹中加入慢性毒药,致君老爷数月寿终。
君老爷死后,夫人与弟弟常对君福拳脚相向,君家下人见风使舵,也常凌辱于他。十岁时,便被逐出家门,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为谋生计,他做乞丐,却被同行欺辱打骂。
十三岁那年,他做了贼,却在入室盗窃的第一晚就被抓个正着,送入官府,被关了五年。这是他人生中最为平静的五年,虽偶尔被狱卒殴打,却不愁吃穿,有个遮风挡雨之地。
十八岁那年,他从狱中出来,去码头以背货为生,一麻袋货物两文钱,他力气大又勤快,没过两年便攒钱买了自己的茅屋。
日子就在茅屋里慢慢的过起来,他天没亮就出去背货,天黑回家后为自己下一碗糙米粥,配上小块咸黄瓜,虽不富贵,却能温饱。
二十七岁那年,他在街上遇到卖身葬父的姑娘,同情心起便帮她葬了父亲,将她带回家去。
二十八岁那年,他以全部家当为聘,娶了那姑娘为妻。他因常年行走江边而患寒疾,倒床不起,一时间家里再无收入。
他那温柔可人的妻子变了面目,再不对他好言相向。他躺在床上动弹困难,他的妻子却常常几日不归,他饿的发慌,却使足了劲儿也站不起来。
终于,他的妻子回来了,带着另外一个男人。他认得这人,是隔壁村的杨大振。
这两人日日在他的家里行苟且之事,对他从不避讳,他不忍受辱,于一个冬夜咬舌自尽。终年三十一岁。
绮陌将手里的命簿扔向司命,怒视着他。
司命头都不抬地取笑道,“你可是心疼了?”
“你谱的这是什么破命!亏你我数百年交情!全都喂了狗了!”
“你恼我也没用,这是你老爹的安排,我哪里敢不听?”
“他的下一世呢!”
“我这刚写了个开头,还未写完……诶!你干嘛!那个不能动!”
绮陌拿过他手中的命簿,找到北之默的第二世。
君家小儿君浮……“你是懒得起名字吗?”
司命嘿嘿一笑,“君福和君浮这不是差一个字呢嘛,也算新名字。”
绮陌不再理他,继续看下去,司命只写了几句。
君家小儿君浮,刚一下生,村中便有瘟疫,父母双亡,村民甚以为忌,皆说他乃妖孽转世,欲将他焚火祭天。
“然后呢?焚火祭天之后呢?”
“就死了呗,第三世再说,我还没想好。”
“这岂不是生生世世都不给他翻身的余地?”
“没有天帝的话,纵是北邙帝君也不敢让他轻易翻身啊,他此番犯的可不是一般的错……”
绮陌抢过他的干支笔,带着命簿一块儿跑回了璇玑阁。
“喂!使不得使不得!”待司命反应过来,已看不到她的踪影。
绮陌叼着笔,琢磨着该怎么扭转他这一世的命数。
焚火祭天……死是不能死的,那要怎么活呢?
一个幼儿,自是不能自救的……
“有了!”绮陌茅塞顿开,在命簿上写了起来。
君家小儿君浮,刚一下生,村中便有瘟疫,父母双亡,村民甚以为忌,皆说他乃妖孽转世,欲将他焚火祭天。一道士偶然至此,便将他救走,收为徒弟。
从此以后,他随同门一起修道,斩妖除魔,广积功德,获不老之身,二十岁时便成了师傅最得意的弟子。
写至此处,便听门外有数人走来,定是那司命搬了救兵来要命簿了。
绮陌拿着命簿从后窗跳至后墙之外,顺着灵渠向天门走去。
司命进了璇玑阁,捡起地上的干支笔,“天帝不必忧虑,这没了干支笔,纵是何物也不能在命簿上书写一笔。我们与天女不过前后脚而至,想必她还未来得及写上几笔。这些年您与天女本就有隔阂,臣下觉得此刻不宜再因此怪罪于她。”
天帝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由她去吧。你且将这干支笔收好,若再被她拿去,定不轻饶!”
“是,司命谨记。”司命松了口气,心道,我的小绮陌啊,哥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