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历史课,奕涵头一次大失水准。先是写板书时折断了好几根粉笔,又写错了字,然后手忙脚乱的找黑板擦。一瞥到恩宁,他眼前忽然冒出另一个脸庞,长发飘飘,白衣如雪,在竹林里翩翩起舞。她一直旋转、旋转、旋转,一会是长发,一会是短发,云竹和恩宁的样子交替出现,最后竟融为一体,对他微笑。
奕涵猛然想到,云竹当时是十五岁,而十五年后,和她长相酷似的恩宁也是十五岁。更奇怪的是,自己当年送给云竹的书竟在恩宁手上。世间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若不是年龄不对,他几乎认定恩宁就是云竹。可是,她却不认识自己了。难道,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抽走了云竹生命中的十五年,又让她失掉了从前全部的记忆!这可能吗?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忙收回目光,盯着讲桌上的课本,回到课堂上的内容。而后,他说错了历史年份和人名,又慌忙纠正,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集中精神。后面才没有出错,算是勉强完成了教学内容,但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潇洒自如、纵横捭阖。
这一周恩宁也不好过。一方面,她到处打听自己的身世与那本书的来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寻找自己的亲人。可是没有丝毫的线索,过了这么多年,医院那边因人事变动也寻不到当年的知情人。只知道那本书是放在襁褓里,随她一起从医院被送到福利院的,却打听不出关于她亲人的任何消息。另一方面,秦老师这几日情绪低落,除了一周两次的历史课,他很少来教室。上课也只是讲教材内容,很少看见他的笑容。恩宁有时偷偷跑到办公室门口张望,见到的只是他发呆的样子。同学们也觉察出秦老师似乎有点不对劲,但又不好去问他,只是胡乱猜测。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恩宁借口去借书来到了秦老师家。师娘和姥姥很热情的接待她,又要她一定留下来吃饭。恩宁同笑笑玩一会儿,又同师娘闲聊几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不见秦老师呢?还呆在书房里啊,正好我想要借本书呢。”师娘答道:“他回老家去了。”
恩宁有些意外:“回老家?怎么没听秦老师说起,他不是兴州人吗?”“不是,他老家在风荷镇,初中毕业后才随家人搬到兴州。他很喜欢家乡,每年寒暑假都回去住上一段,平时觉得闷了也会回去。”恩宁点点头,心里却有隐隐的失落。师娘补充道:“你要是想借书就去书房找吧,门没锁。等奕涵回来我和他说一声。”
在一个只有六七平米昏暗的小房间,放有一张窄窄的床——虽可称之为床,不过是几个箱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层木板。床边凌乱的堆着好些纸箱子,放着些许杂物。整个房间看上去就是个杂物房,但却有个少女坐着个小凳子,伏在床上写字,旁边趴着一只狗。这就是恩宁和末末住的地方。
起初恩宁并不是住在这里,她和福利院十几个小朋友住在一个大房间,后来上了小学,又搬到八人间同学龄期的孩子一起住。直到她收养末末,因福利院人太多、房间不够用无法养狗,恩宁和院长争取了好久,院里才勉强答应把狗放在楼后的杂物房。恩宁可怜末末孤单、没人照料,索性就搬来和它同住。末末好像知道小主人为它牺牲很多,所以一直很听话,从不到处乱跑,恩宁做功课时它总是静静陪在一边。
此时,恩宁对着书却看不下去,又拿出了秦老师给她补习的本子,照着他的字在白纸上胡乱写着。班里同学都很羡慕秦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恩宁更是极爱他的字体,把他写满字的补习本当成字帖一样,常常模仿,渐渐学得亦有几分相像。她一边写一边想着秦老师写字时的动作,从握笔的姿势,到落笔、运笔直至收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动作看似自然随意,但透着潇洒帅气。
恩宁放下笔,叹了口气,转而抚摸着末末的头,喃喃道:“我该怎么帮秦老师呢?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帮了我很多,可如今他不开心,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周一上学,奕涵准时出现在讲台上。他恢复了以往的风采,潇洒飘逸的板书,抑扬顿挫的声音,将千百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他依然不失幽默,同大家就某一话题展开讨论,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课题气氛活跃而融洽,上次的小小失误,大家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可恩宁却感觉秦老师这次回来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但眉梢眼角仍带有一丝疲惫;他虽然在笑,可恩宁总觉得这笑里有种难掩的寂寞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