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办公室，奕涵示意她坐下。此刻他也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开口，向学生道歉确实有些难为情。“天气越来越冷，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他找话题开口道。恩宁微微一震，他仍然关心我么？若是以前听到他这样说，恩宁一定会很感动，可经过上次的事，她有些不相信，只淡淡的答道：“我不冷。”奕涵又一阵恍惚，记起有一次下大雪，见云竹只穿一袭白衣，他当时也有这么一问，云竹也是回答不冷。他按按额头，怎么自己也变得敏感起来，只顾想这些过去的事做什么。

他随手翻起书桌上恩宁还回来的那卷《明史》，故作轻松的说：“这么快就还回来，你看完了吗？”恩宁轻轻摇摇头。他把书递向她：“拿去吧。”恩宁没有接，而是说了声“不用了”。奕涵心里暗暗叫苦，这次轮到自己碰钉子了，这小丫头还真是倔强，他只得赔笑道：“还因为上次的事生气啊？”恩宁没作声。

他有些尴尬，又试探着问道：“周末来家里吃饭好不好？”恩宁神色稍稍缓和，但仍拒绝道：“不去，免得看你的脸色。”奕涵心里一震，看来她仍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难道她真要我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么？他挠挠头道：“恩宁，上次是我态度不好，你别介意，我……”他迟疑着，实在很难开口说抱歉。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恩宁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其实她早就不怪他了，她只是自卑而已。他既然主动找自己讲和，恩宁便不好再拒绝，亦不忍让他为难。没等他说完，恩宁就快速说：“我去就是了。其实我也想念师娘做的菜了。”

奕涵一愣，他正想着如何组织语言道歉，恩宁已经原谅他了。他望着恩宁，郑重的说了声“谢谢”。恩宁莞尔一笑，接过书道：“你借书给我，又请我去家里吃饭，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奕涵报以微笑，他知道无须再多说什么，她那样聪明，心地又好，这次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冬日的太阳很温暖，照在身上格外舒服。恩宁一有空就带末末去院子里晒太阳。因杂物房荒废了许久，不像楼里的房间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炉子临时取暖。所以恩宁宁愿和末末去外面，晒晒太阳，活动下身体，也没那么冷了。

这个周末的早晨，恩宁正和末末在院子里玩球，听得一阵开大门的声响，接着有一群人进来。越来越近，恩宁看清了来人，有秦老师，还有婷婷等五六个班干部，正由一位工作人员引着向这边来。恩宁很惊讶，没想到他们会来。正在原地发愣，婷婷已经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然后蹲下身摸摸末末的头：“嗨，末末，还记得我吗？我去年来过，还给你带好吃的啦，你要是不记得我，我可会生气的哦。”末末倒是不认生，任由她抚摸着头，还朝她摇摇尾巴。

恩宁虽不大愿意让班上的同学过来，但此刻只得勉为其难走上前和大家打招呼。秦老师微笑着说：“我带他们来参与社会实践，恩宁你不介意吧。”恩宁勉强笑笑：“怎么会，大家能来我很欢迎呢，这里的小朋友们和爷爷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便在前面引路，带他们进楼，末末也紧跟在她后面。随后，由院里的工作人员带婷婷他们去各个房间分发礼物，帮忙打扫卫生或是陪老人们聊天。

最后，恩宁身旁只剩下奕涵，恩宁说道：“秦老师，我带你到处逛逛吧。”奕涵却道：“不用了，去你房间吧。”恩宁有些为难，她这落魄的样子、那简陋的屋子，实在不愿意让人看到，尤其是不想让秦老师看到。她胡乱找着借口：“我的房间没什么特别，不过像集体宿舍似的，凌乱得很。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活动室，或者图书室，好不好？”奕涵却坚持道：“既然没什么特别，为什么不能看呢？”恩宁面露难色，口里含糊着，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奕涵便不再追问，而蹲下身，摸着末末的头道：“它叫末末是吗，哪个末啊？多大啦？”恩宁见他转移了话题，也轻松起来：“是毫末的‘末’。我九岁时就收养末末了，它跟了我六七年了，我也不知道它究竟多大。但是末末很乖、很懂事的。”奕涵点点头，又问：“为什么给它取名叫‘末末’呢？”恩宁的眼光突然黯淡了，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也变得很轻：“也许是因为它和我同病相怜吧，一样的渺小、卑微、无足轻重。但我们相互依赖、相互支持，即使无人重视，也一直不会放弃自己。”

奕涵也沉默了，定定的望着她，这个穷困又自卑的女孩子，内心深处却有着极强的自尊与坚韧。他认真的道：“你并不渺小、卑微，你身上的光芒是无法掩盖的，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顿了下，又拍拍末末道：“末末，我们回房间吧。”末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便跑去头前带路，奕涵在后面跟着。恩宁边走边咀嚼着他的话，直到走出楼门才发觉。“我们这是去哪？”奕涵笑笑：“跟着末末走吧，看它去哪。”

来到院子里，末末却径直向杂物房跑去。恩宁明白了他的用意，脸上却有些不自在，幸而没有其他同学在场。至于秦老师，她偷偷望了他一眼，他总是尽力帮她，尤其是在自己最困难、最潦倒的时候出现，自己的许多糗事都让她知道了，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恩宁走上前去，大大方方打开门道：“既然你执意要看看我的房间，那就请进吧，里面简陋得很。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笑我的。”最后那句说得很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奕涵此次前来，名义上是带学生们参加社会实践，但更重要的是了解恩宁的居住情况，顺便给她带来些食品、衣物等等，连同送给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这样恩宁也不好推脱。奕涵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恩宁的居住条件会比较差，可能是一大群孩子一起住，环境嘈杂，或者是房间很狭小。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要不是恩宁给他开门，他都不敢相信这间屋子是给人居住的。

这里整个看去就是个杂物房，零乱堆着些箱子、木板等杂物。她的床是用几个箱子拼成的，上面铺了层木板，木板上一层褥子、一条被子。床沿上放着几本书，床边摆着个小木凳，屋子里连张桌子都没有，难道恩宁那十几名的成绩就是每日伏在这床边取得的么。

奕涵不敢往下想，心里泛起一阵阵心酸。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暖气等取暖设施，难怪他此刻穿着外套仍感到丝丝寒意。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又怕表露得太明显以致令恩宁难堪，便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儿吗？”恩宁观察着他的表情，担心他为自己不平，见他开口询问，忙解释道：“不是的，其实是末末住这儿，我一直是在楼里和大家一起住的，只是偶尔过来陪末末。你让它带路，当然会来这里了。”

奕涵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么，那为什么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又为什么推脱着不肯让我看你的房间？”恩宁不习惯说谎，心虚的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其实这里挺清静的，又不像楼里那样吵，很适合学习的。再有，我想陪着末末，我要是不陪它，就没有人陪它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奕涵叹口气，不忍再说什么。“你先和末末呆会，我去趟院长室。”见他要走，恩宁忙紧张的问：“你去找院长做什么？我在这挺好的，别再给院长添麻烦了。”他故作轻松的说：“我带学生过来总得和院长打个招呼吧。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就不用管了，在这等我吧。”说着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