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跟其他人一样,也倍觉心情愉悦。当然,她的高兴,主要因为,赵母说赵笃快回来了。
远在市的某君区单人宿舍。
赵笃坐在电脑前,翻看着一组婚纱照。照片上的女人很美,像尊贵的公主,只是,小腹那的微微隆起,让人不由想起“奉子成婚”四个字。
烦躁地关掉电脑,赵笃起身来到窗边。他点了根香烟,猛得吸了一口,然后微微仰头,眯着眼长长地吐了口烟圈,原本紧拧的眉心终于舒展了些许。
“竹马,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撞门进来,手里拿着打包的羊肉串、和几罐啤酒,俊朗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
赵笃没心情计较来人的称呼相比阿笃、阿堵物这些个称呼,竹马勉强能接受只没好气地说:“把你的垃圾食品丢出去!”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来人叫邹剑,跟赵笃毕业于同一所君校。不过,他比赵笃高两届,两人真正认识,还是去年作为交流生、一起去国外某着名君官学校学习期间。
邹剑的目光扫过床和方凳,略一犹豫,选择了舒适度差的方凳好友有严重的洁癖症,他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连羊肉串带人一起被丢出门去。
“不吃串串,喝喝酒、消消愁总可以吧?这可是德国原装进口的。”
一个人吃吃喝喝到底过意不去,他丢给赵笃一罐啤酒。
赵笃精准无误地接住,迈着长腿,从窗户那边走到床边坐下,口中说:“谁要消愁?”
“还有谁?是谁整个下午魂不守舍、连口令都喊错的?”邹剑挑眉,飞了个白眼,然后瞟了一眼电脑,“看到她的婚纱照了吧?人家都奉子成婚了,你就别惦着了!”
他从不惮以最犀利、最打击人的话来劝人。
赵笃“啪”地拉开易拉罐。已经将罐子送到嘴边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下来,然后拧着眉头、烦躁地盯着手里的啤酒,仿佛,那是毒药。
“不喝给我!”
邹剑生怕他把酒给倒了,忙接了过来,“你以前明明喝酒的,这半年是怎么了,滴酒不沾?平时戒烟戒酒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何必还拘着自己?”
提到喝酒,赵笃眉头皱的更深了,“她不打算回国办婚礼?”
“暂时回不来。据说,她男朋友,哦不,她未婚夫生意忙,腾不出时间。”略一顿,“赵长官,忘了她吧。人家一心想在国外发展,不会回来的。”
赵笃默然。他早就知道,安冉不会为他留下也知道,他早就该放下了。可是……
一想到几个月的那件事,心里就一团乱麻。
“年前没什么事了,休个长假吧,回家好好休息一阵。”邹剑又道。
赵笃终于开口了:“我是准备早点回家。对了,你真要调去市?”
提到这个,邹剑叹了口气,“没办法,老爷子三申五令,非让我回去不可!”
话锋一转,他又没正经地说,“怎么,舍不得我?”
赵笃连白眼都不屑给一个,只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走?”
“等调令吧。估计年前就能下来。”
邹剑的语气有种怅然的矛盾。
对他来说,回市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事。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他的家人、人脉都在那里,可他又舍不得这里,这座有他最灿烂青春年华的城市,有和他一起成长的同学兼战友。
赵笃没再说什么,却突然抢回那罐已经打开的啤酒,咕噜一通豪饮。
邹剑也举起一罐:“好,今晚不醉不归!”
不对,已经在宿舍,没有归不归的问题,所以应该说:不醉不罢休。
这晚,两人真的喝到大醉,最后双双倒在那张单人床上。
元旦过后,很快就到了寒假。
不过,高三年级得补课一周。所以,等真正放假的时候,已经快过小年了。
跟之前不同,这回,梅若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放假的前一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只因她听说,赵笃也是今天到家。
为了能早点到家、好去桥头等她的赵哥哥,梅若还决定厚着脸皮蹭季家的顺风车。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上次执着的等她一起回家的季文轩,这回竟不打招呼先走了。
红色的轿车内,赵敏和梅若并肩坐在后排,一个若有所思,一个面露焦急。
“……文轩真是的,也不等我们就先回家了。”
赵敏看着归心似箭的梅若,试探地说道。
梅若好像丢了一半的魂,恍惚了一下才敷衍地说:“哦,可能有事吧。”
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让赵敏不自觉露出轻松的笑容,随即戏谑地说:“待会,你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桥头?”
“额……还是先回家吧。”
尽管去桥头等赵笃的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梅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赵敏越加得寸进尺,凑近说道:“你说,不久的将来,我是不是该喊你嫂子?”
“你!……胡扯什么!”
口中这么说,心跳却不受控制的加快,夹杂着形容不出的、羞赧的喜悦。
“我可是真心的!难道你不愿意?”
虽然内心里觉得梅若配自己的哥哥有点高攀了,但赵敏的确希望她和自己的大哥能成。那样的话……
“好啊你,故意笑我!”
羞窘过后,梅若开始挠赵敏的痒痒,车里顿时只剩一片嬉闹声。
梅若想着,把行李拿回家就去桥头,没想到,刚在小区门口下车,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市牌照的越野车驶过来。
车上的人,更熟。
“赵哥哥!”
梅若站在道旁,欣喜地看着在她面前减速的车,以及车上的人。
只是,就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赵笃却只摇下车窗,不甚热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有下车,也没有邀她去赵家玩,甚至,连一点久别相见的欢喜都没有。
梅若眼睁睁地看着深灰的越野车驶进东区,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僵硬的。
从小区门口到家的路上,梅若从失落到疑惑,从魂不守舍到急切,最后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赵哥哥肯定遭遇了烦心的、困扰的事,所以才这样。
打定主意放下行李就去赵家,可到家之后,梅若看到母亲歪在沙发里,脸上红的不正常,还冒着汗。
“妈,你怎么了?”
放下东西,梅若摸了摸母亲的额头,立刻意识到她在发烧。
半小时后。
君区医院的注射室,郝母坐在那,一旁的架子上吊着点滴。
梅若端了杯水进来,问道:“妈,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烧了大半天,郝母的确口干舌燥,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有水滴从她嘴角淌到衣服上,梅若忙给她擦了擦。郝母的视线循着女儿的手、胳膊,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一时有些怔然。
梅若倒没注意母亲的神色,见点滴液还有一大半,一时半会完不了,便又说:“妈,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买。”
“医药费多少?”郝母答非所问。
“额……没多少。”
“单子给我。”
拿过划价单一看,郝母顿时肉疼了。不过感冒发烧,不过挂个点滴,居然一百多!
“我就说了别来医院!”她抱怨道,“这钱你自己找你爸要去!”
郝母没正式工作,家里的财政大权在郝父那。
梅若随口“嗯”了一声,其实压根没想找母亲或父亲要这笔钱。因为住校,父亲按月给她生活费,她精打细算,一学期下来能剩一点。
不过,看着母亲发青的嘴唇,她忍不住说:“妈,以后不舒服得及时来医院,身体比钱重要。医生说了,发高烧很危险的。”
郝母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扭开头说:“我哪比得上别人,反正命不值钱,没人在乎。”
听着母亲异样的声音,梅若突然有些心酸。她知道,父亲对母亲没什么感情,没有体贴、疼惜可言……
“妈,别这么说……你放心,我会努力的,将来等我工作了,一定让你好好享福。”
对父亲,梅若除了生疏、惧怕,就是隐忍的鄙夷,可她对母亲是有感情的。
七岁之前,母亲对她很好。虽然跟赵敏、季文轩的母亲相比,她的母亲并不漂亮,可也是温柔的、护子心切的。
“……若若,你要听话,这样爸爸才会喜欢你。”
“……她神气什么?我的若若是没她女儿白胖,可论模样和机灵劲,将来一定比她女儿强!”
“……若若,妈妈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将来好好念书,让你爸知道,女儿不比儿子差!”
“……”
那时,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经常搂着她说话。大多数时候,她听不大懂母亲的话,却爱极了她厚实的、柔软的怀抱。
那种温暖的感觉,梅若至今记忆犹新,偶尔回想起来,心口丝丝的疼。
她不懂,为什么母亲突然就讨厌她了?是不是意识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亲的欢心,所以母亲对她彻底失望了、放弃了?
这是梅若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一向以父亲为天的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对她的态度变了,性格也变了,从以前的和善勤恳,变成了后来的懒散、好赌。
正因看得到母亲的心酸、无奈、甚至是绝望,所以,尽管母亲后来待她不好,梅若还是怨不起来,甚至总想着:将来等她有了自立能力,一定好好孝敬母亲!
因为母亲生病,这天下午,梅若没空想赵笃的事,更别说去他家了,直到晚上伺候好母亲睡下,她才得空。
已经晚上九点,梅若正犹豫要不要去趟赵家,季文轩打来电话。
“喂?”
“你在家?”
“……废话!”
梅若心里翻白眼:他打的是她家的固定电话,她不在家怎么接?
电话那头,季文轩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在干嘛?……对了,今天放学时……我有点急事,所以没等你们。”
“没事的。”梅若先回了他的后一句,然后才说,“没干嘛,我妈重感冒,下午陪她去了趟医院,回来之后做饭、吃饭,刚收拾完。”
季文轩皱起了眉头,心道:难怪她一直没去赵家,原来是被绊住了,不然早就赵哥哥长、赵哥哥短了吧!
不悦地抿了抿薄唇,才又问道:“伯母怎么样?”
“没事了,烧完全退了,刚睡下。对了,找我什么事?”
“……明天是我生日,我要礼物!”
电话那头略有些迟疑,然后语速极快地说。那语气,既有种豁出去的果断,又有点…撒娇的味道?
梅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才说:“我们不是说好,彼此不送生日礼物吗?”
这些年来,三人一直是一起过生日。为了避免为了送生日礼物而想破脑筋,从很早开始,他们就说定:彼此不送生日礼物。
当然,来自长辈们的礼物,三人是不嫌麻烦、也不嫌多的。
“这可是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生日,总得留点纪念吧?”
电话那头,季文轩说的理直气壮,“反正,你得送我一件生日礼物!我也可以送你,你说说,想要什么?”
“我不要……”你也别要行不行啊?
梅若头疼地抚额。电话里的那位大概又犯“少爷病”了,想一出是一出。明天的生日,现在都晚上了,她上哪去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你不要我要!”季文轩很坚决地说。
“那好吧,你说说,想要什么?”梅若很是无奈地说,略一顿,忙又补充,“我可先申明了,不能太贵!”
今天给妈妈交了医药费,她好容易攒下的私房钱已经少了一半。
真是小气鬼!
季文轩心里嘀咕,口中说:“不用花钱你送我一幅素描就行。”
“素描?……”
梅若很是意外。这家伙,大概是看了她送郭爷爷的画像,觉得新鲜吧,“可是,现在画恐怕来不及了……再说了,素描最好是对着要画的东西…喔,或者人,边看边画。”
电话那头,季文轩一噎,懊恼刚才没把话说清楚。他的本意是要她的自画像……
算了,有她给他画的素描画像也不错。
“借口!你给外公的画像,不也是凭记忆吗?我们天天见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略一顿,他退一步说道,“没时间限制,年前给我就行。”
梅若继续抚额。他说的轻松,年前就这么几天了!
没等她答话,季文轩已经当她答应了,“就这么说定了。如果需要我当el尽管说。好了,早点休息吧。”
话音未落,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
梅若握着电话,郁闷地嘀咕:早点休息?他丢给她这么个任务,她怎么早点休息?虽说不限时,可既然要画,赶早不赶晚。
幸亏放假了,晚睡一会没关系。
这晚,梅若凌晨一点才睡,所以,第二天赵敏、季文轩找上门时,她还在被窝里。
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出来时,郝母正热情地招待赵敏和季文轩。她眸光柔的几乎能拧出水来,可转向自己的女儿之后,先是一冷,随即变得复杂起来。
梅若早已习惯了,只问:“妈,好些了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事了。”
跟平时比,郝母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赵敏已经囔了起来:“梅若,你怎么把门反锁了?”
“哦……可能是顺手锁的。等我一会,我去洗脸刷牙。”
梅若有几分不自在地去了洗手间。她总不能说,她睡觉时反锁自己的卧室门,是为了防着自己的父亲吧……
严格说起来,今天是赵敏和季文轩的生日,明天才是梅若的。不过,从很早开始,三人就是一起过生日,日子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按赵敏和季文轩的生日算。
从家里出来,梅若才知道今天的活动内容。用赵敏的话说:“……过一个属于年轻人的生日上午打保龄球,下午唱卡拉,晚上再跟家人一起庆祝。”
小区门口,赵笃已经在那等着。他今天的职能是:司机、保镖、兼提款机。
跟昨天比,赵笃精神了些,不过还是跟往常有些不同。比如,他甚至都忘了准备生日礼物。
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梅若更关心她的赵哥哥到底有什么心事,想着回头找机会问问。
车子在保龄球馆停下,梅若意外地看到了隋义。
隋义个子不高,有点白白胖胖的。此刻,他手里捧着一大一小、包装精美的两个盒子,在保龄球馆门口等着。
“隋义,等很久了吧?”
赵敏难得地给隋义笑脸,很显然,她知道他要来。
“还好。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
隋义递上体积小的那只礼盒,一向油腔滑调的他此刻有点紧张。
“怎么突然想起买礼物了?谢谢啦!”
赵敏大方地接过,边说边拆了起来。
“我……其实……是因为祝允明……”
他本想说,因为祝允明给梅若寄了礼物,所以他也给她买了,可是,瞥见冷肃的赵笃,他想好的措词全忘了,掩饰般地将那只体积不小的礼盒丢给梅若,“这个给你,祝允明让我转交的。”
梅若条件反射地接住盒子,随即烫手地推回去:“我不要。”
隋义不肯收回,“我只负责转交,你如果不要,直接扔了,或者还给祝允明。”
“祝允明送的?”赵敏有意外的欣喜,“梅若,你就收下吧,好歹是老同学,送个生日礼物很正常。你要不收,我也不好意思收了。”
说话间,礼盒已经拆开,是一条漂亮的水晶项链。赵敏越发欢喜,“没想到,这个祝允明还蛮有眼光的!……梅若,你的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梅若跟赵敏一样,以为两人的礼物都是祝允明送的,心里倒是踏实了些。不过,见赵敏的是精美首饰,她又犯愁了:这种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转念又想:她这件体积这么大,不该是首饰。
赵敏也很好奇,因此接过梅若的礼物,替她拆了起来。
“这是什么?画画的颜料?看来,祝允明还蛮了解你的,知道你爱画画。”
包装盒一打开,赵敏顿时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着。跟颜料相比,显然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更珍贵嘛!
梅若也有些惊喜。她万万没想到,祝允明送的东西很合她的意:既不贵重,又实用。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套48色固体水彩颜料、和全系列的油画颜料,是荷兰某高端品牌,总价值是她不敢想的。
相比两位女生的欢喜,在场的三名男士都或多或少地沉着脸。
隋义的郁闷就不必说了,又是征询表姐的意见、又是跑商场,好容易才买的项链,竟挂了别人的名……
季文轩原本不在意祝允明如何如何献殷勤,可是,注意到赵敏收到的水晶项链与他口袋里的手链是同一个牌子,他就没法淡定了。
赵笃则是有些歉意。这次回来因为心情不佳,竟忘了给自己的妹妹、以及亲如妹妹的梅若带礼物……
偌大的保龄球馆内,五人占了四条球道。
季文轩和隋义难得地合拍,两人化郁闷为力气,仿佛把那一个个圆滚滚、沉甸甸的保龄球当成了情敌,狠狠地、一个接一个地扔。
一旁的女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两位同学,你们这样扔,很容易弄伤手指。而且,看你们年纪不大,1012磅的球更合适。”
由于对方是女的,说的也在理,两人稍稍收敛了一些。手指是自己的,折了可不划算。
赵敏兴致很高,早丢下自己的球道,站在一旁给两人报分,于是,一场暗中较劲的比赛拉开了序幕。
梅若不喜欢打保龄球,也打不好,抱着画画的颜料,坐在一旁看。
当然,她的注意力主要在赵笃身上。后者兴致缺缺,懒懒地扔了几次也坐了下来。
“赵哥哥,怎么不玩了?”
梅若递上一瓶矿泉水。赵笃不喝任何果汁或碳酸饮料。
“不玩了,今天出来,主要是陪你们几个小孩玩。”
他对这种运动也没什么兴趣。如果让他选,更愿意去射击场。
见他还拿自己当小孩看待,梅若不乐意了:“谁是小孩了?过了今天就18了!”
“在满十八周岁之前,都是未成年人。”
看着她撅起的小嘴,赵笃心道:这还不是小孩?
不得不说,目光定在面前的小丫头脸上之后,赵笃觉得眼前似乎亮堂了起来,思绪也从原本的封闭状态慢慢敞开,“你好像不喜欢玩这个?”
“嗯,不是特别有兴趣。而且,我怕把指甲劈了,或弄伤手指。”
她这两天还得赶出两幅画呢,可不能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