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祝允明问。
梅若咬了咬唇,“刚才那个安镜……和安冉有什么关系吗?”
祝允明沉默了一会,“……可以说没关系,也可以说很有关系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同父异母?安冉很小就失去母亲了?”
按正常人的惯性思维,应该是安冉的生母去世,安父又娶了安镜的妈妈吧。
“不是,两人的妈妈都还在……”略一顿,“安镜是安家的私生女。”
祝允明的回答让梅若相当意外,也相当震惊,他神情里的不屑却让她有些不平因为有切身体会,她对那种以家庭、门第取人的言行相当反感,所以撅了撅嘴、不满地说:“你这是什么表情?人的家庭出身、父母又不是自己可以选的。”
“我知道,我也没有因为这个鄙视她……”说到这,祝允明烦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方便跟你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们母女!”
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梅若没再多问。再者,提到安冉,她也没心思八卦其它事了……
总的来说,梅若在市的玩的还算愉快。身在浩瀚、壮阔的海边,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就连烦恼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而且,有祝健母子的热情招待和安排,梅若一行除了看航展、吃海鲜,还逛遍了市的所有景点。其中让梅若最惬意的还是海滨别墅的度假,和海岛之游。正因游玩活动丰富,几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去市的时间。
就在她在市流连忘返的时候,赵笃一家三口抵达了市。
虽然大部分行李都提前托运了,可这次毕竟相当于搬家,三人还是随身带了不少行李,其中还有梅若的箱子托运时忘了。
赵笃的车子在离大学城不远的绿城小区停下,然后一家人大包小包,拖着行李往新家走去。
赵笃还算有投资眼光,还在君校的时候,见市房价疯涨,他便用自己炒股赚的钱,再从家里拿了一部分,在绿城买了套期房。
房子是去年交付的,几个月前才装修完。虽说比不得老家的大别墅,可在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尤其大学城这一带还算繁华,这样一套一百好几十平米的房子已经很难得了。
进了电梯,赵敏迫不及待地放下行李,甩了甩酸胀的胳膊说:“还是梅若会享福,现在估计正在海边别墅吃海鲜呢!”
她的话,让本就不爽的赵母不满地瞪了一眼儿子手里拖着的大箱子,“她自己去玩也就罢了,行李还让别人带。”
“是我忘了托运。”赵笃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妈,楼房可能不如别墅住的舒服,你和敏敏先将就着住几年。”
赵母看了看身处的电梯,叹了口气,“不用担心,妈明白的……”
自从丈夫出事,家里的经济情况大不如从前。再者,市的房价不是市能比的,能在市繁华地段买一套豪华别墅的钱,来市就只够买一套普通楼房了。
顿了一下,她想起了什么,神情谨肃看着赵笃:“你爸的事……查到了什么?”
赵笃眼底闪过一抹犀利,更有痛色。
赵父的死太突然,也太意外,不仅给这个家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也让赵笃悲恸不已。这两个月来,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这事,可是,作为赵家的长子,唯一的男人,他只能将所有的悲痛和疑虑压在心底。
如今,母亲慢慢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妹妹也顺利考上了大学,他才开始暗中调查父亲车祸背后的种种疑窦他不相信父亲的死只是意外。
车祸时,赵父乘坐的君车失控,在一高架桥上与一辆油罐车追尾,当即爆炸起火。车上的司机和赵父连人带车翻出护栏,摔下几十米高的大桥。
120赶到的时候,别说车上的人,就连车子都烧的只剩一堆黑疙瘩了……
赵笃没当着妹妹说这事,进屋之后,趁她好奇地这转那看,他才跟母亲说:“出事前,中央纪检委的确在调查我爸。不过,是暗中调查,连季叔都不知道这事。”
赵母听了很是诧忿,“怎么会这样?你爸一生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有什么可调查的?而且,也没听他说呀!”
“爸是怕你担心……”赵笃顿了一下,“有人向中央纪检委告发我爸,据说举报材料很详实。”
有句话赵笃没说:纪检委决定暂且暗中审查父亲,已经是法外留情了。
“啊,是谁这么卑鄙?这分明是诬告,无中生有!你爸根本没什么让人……检举的事。”
赵母先是激愤,后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是……”赵母犹豫了一下,“其实,去年你们订婚的时候,你爸就有隐忧。你说,举报的人会是谁?你爸是不是早就察觉了什么?”
赵笃眼神闪了一下,拧着眉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爸出事的那天,其实正准备去市。”
赵母又是一惊,“不可能啊,他都没跟我说。”
“应该是临时决定,他那天给纪检委的人打过电话……爸当时带了重要材料,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只可惜,都毁在那场车祸中了……
甚至,赵笃猜测父亲已经知道举报、陷害自己的人是谁,只不过,没来得及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见母亲脸色苍白,赵笃又说:“妈,您别上火。我跟你说这些,是想着如果你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及时告诉我。你放心,爸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您知道的,爸的情况特殊,只能慢慢来。”
父亲出事时正是被调查期,车祸现场又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如今只能暗中查找线索。
赵母因这次谈话黯然神伤了半天。不过,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打起精神继续过日子。
当天下午,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对赵笃说:“你姚伯母打来的,邀请我们一家去她家吃饭。”
“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吧。我刚才说了,等安顿下来立刻给她答复。”
赵笃想了想说:“还是等梅若来了再说吧,要去全家一起去。”
想到姚芊芊和梅若一样还在市,赵母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只能这么着了。
梅若一行是三天之后才抵达市的。这次的市之游长达十天,是梅若出门最久、也玩的最尽兴的一次。而且,沾祝允明的光,游玩期间的吃住都是他伯父家包了。
两市相距不远,又才通了高铁,所以去市的时候,几人选择了乘坐高铁。当然,对祝允明和姚芊芊来说,应该称之为“回”。
下车之后,姚、祝两家都有司机来接,原本说好来接的赵笃却不见人影,只给梅若打电话,让她直接跟着姚芊芊去姚家……
“怎么了?赵笃不来吗?”祝允明问。
“他……有事,来不了……”说这话的时候,梅若看着姚芊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赵家三口受邀去姚家做客,此刻于静秋母女已经到了,赵笃单位有事,所以让梅若跟着姚芊芊先去。
这安排原本也合情合理,可问题是,人家姚芊芊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她总不能巴巴地说:“姚姐,我跟你回家吧!我未婚夫一家都在你家做客……”
再者,现在才中午,赵笃得下了班才去,这意味着她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未来婆婆单独相处。这让她有些打怵……
“那你怎么办?”祝允明问。
“我……”
眼见姚芊芊和隋义上了车要走,梅若只得厚着脸皮说,“姚姐,能不能带我一起?赵伯母和敏敏正在你家做客,赵大哥让我也去……”
还好,姚芊芊欣然应允,并立刻给家里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她纳闷地看着梅若:“奇怪,我妈竟然不知道你。”
“可能赵伯母忘了说了……”
梅若讪讪一笑。她正要上姚家的车,祝允明突然说:“梅若,你坐我的车吧。我家离姚姐家不远,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
“我有话跟你说。”
祝允明不由分说地拖着她上了车。
梅若站在一座地势较高的立交桥桥头,有些不安地看着祝允明:“你……到底想说什么?”
竟然连自己家的司机都要避开。
祝允明靠在桥头的护栏上,难得认真地说:“梅若,有的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之前怕影响你高考,所以一直忍着没说。”
“到底什么事?”梅若越发不安。
祝允明看着她,心内斗争了一会终是委婉地说:“我觉得,你和赵笃不合适。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他妈根本没把你当儿媳看,不然不会都不跟姚伯母说一声。”
梅若目光一黯,沉默了半响才勉强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赵笃对你也就不见得有多好!再怎么说,你第一次来市,他再忙也该来接你。”
“我正好跟姚姐在一起,这不是顺道吗?……祝允明,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我不想听。”
梅若说完要往桥下走。
“郝梅若,我是为你好!”祝允明拦住她,心一横说道,“你爸对赵笃妈妈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
“你、你怎么知道?”梅若大诧。
祝允明:“这你别管,反正我就是知道。我也看出了,你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你不觉得,这个秘密将来会影响你和赵笃吗?”
“……这能有什么影响?”
“你觉得没影响吗?那你敢告诉赵笃吗?”
“……”
梅若被问住了。是啊,她根本不敢让赵笃知道这事,因为她内心里觉得,这于他们不是好事……
祝允明又说:“你不觉得,你爸爸恨赵家的人吗?”
很多事,一旦知道内幕,就不难看出端倪。
梅若一震,又想起父亲酒醉时唤赵母小名的爱恨交加的神情……压下心内的恐慌,她咬了咬唇才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夹在你爸和赵家之间,会很难做,甚至很可能……”被当成牺牲品……
后一句,祝允明还是忍住了。那件事,他也只是猜测,完全没证据。而且,就算有证据,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梅若姓郝,如果郝父有什么事,身为郝家女儿的她绝对会受牵连……
这么一想,他有些急切地说:“梅若,你和你爸彻底断绝关系吧!和赵家也是,这对你才是最好的!”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梅若自己也不想要那样的父亲,可毕竟,她身体里流着郝家的血,不可能真的就一刀两断。就算她心里这么想,也决计不愿向外人承认这点。
而且,她不知道祝允明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她只觉得难堪、慌措,仿佛自己在对方眼里完全是赤
裸的。所以,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正好有出租车经过,梅若伸手拦住,上车就走了。
祝允明傍晚才到家。他家和姚家在同一小区,车子经过去往姚家的那个十字路口,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叫停。
半小时前,梅若一个人辗转找到姚家,然后给他回了条短信。
“……祝允明,谢谢你……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只能对你说这三个字。再见!”
谢谢……再见……
祝允明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两个最普通、最常见不过的词,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要跟断绝来往。唯一的安慰是,她并没恼他,只是……
他就知道,不该跟她说那些话,那些不可能改变什么、只会徒增她的烦恼的话。他们之间才融洽的朋友关系,也因此再次回到了冰点……
车子一拐,驶进一座带雕花铁栏杆围墙的别墅。墙内的花圃旁,一位戴着手套、围裙,穿着短雨靴的中年美妇正在给花浇水。她妆扮淡雅又讲究,给人的感觉也是既温婉淡静、又带着一点清冷、忧郁。
不过,那点忧郁在看见祝允明之后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祝允明也一反刚才的低落,车还没停稳就囔了起来:“妈,我回来啦!”
“还舍得回来呀?中午就说到了,现在才到家。”
中年美妇正是祝母黎悦。她口中嗔怪着,人已经放下水壶、解了围裙迎了上来。
“见了一个朋友,耽误了一会……”祝允明敷衍了一句,然后立刻岔开了话题,“我爸呢?还没下班?”
祝母眼底闪过一丝伤痛,脸上依旧温柔,“可能有应酬吧……怎么样?这次玩过瘾了吧?”
祝允明揽过足足比自己矮一头的母亲,“外面再好玩也不如在家陪漂漂妈妈呀!妈,我想念您做的菜了!”
“就知道贫嘴……”
母子俩边说边进了屋。
半小时后,洗过澡换了身睡衣的祝允明慵懒地歪在沙发上,不时地张嘴接住母亲递过来的水果。
“……现在可以说了吧?下午发生什么事了?”
祝母突然问道。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早上通电话时还意兴勃发,可刚才到家时,他脸上明显有低落情绪,洗完澡之后才好了一些这是她最放心的地方,儿子天生性格开朗,不管有什么事,都能乐观面对,不像她……
“妈”
祝允明拖长声音,不满地喊了一句。他都十八了,可在母亲面前永远没秘密可言。
“还想瞒我呢?我都听你堂姐说了,这次去市,你心心念念的旧同桌也一起去了!怎么,闹别扭了?”祝母开明地问道。
祝允明也懒得遮遮掩掩了,坦白说道:“也不算闹别扭,可能……我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可我真的是为她好!”
“忠言逆耳。很多事,得等自己走到那一步才能明白的……”
说这话的时候,祝母有点恍惚,不过很快回转了神。
祝允明已经想通,暂时无力改变的事,只能静观其变,所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吃了颗提子,然后犹豫地说:“对了,妈,我这次在市……遇到了安镜……”
提到安镜,祝母眼底黯了下来,“她妈也去了?”
祝允明没注意母亲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没有,就她一个人。这人烦的很,完全没个女生样,总是拿耍酷当个性。”
黎悦沉默了一会,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明明,你爸上回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订婚!”
“还是妈最好!”祝允明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笑脸一僵,朝玄关那边灰溜溜地喊了句,“爸……回来了?”
来人正是祝父祝仲武。他中等身材,衬衣西裤,腋下夹着公文包,看上去斯文儒雅,唯独一双眼睛透着犀利和霸气。
听了儿子的话,黎悦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丈夫的目光,不由的心下一颤:他听见她和儿子的谈话了?
随即,她强自镇定下来,涩涩地想:听见又如何?她这辈子注定要活在叶陌的阴影下,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还跟叶陌的女儿揪扯不清!这次,她决不妥协,大不了……
想到那个词,黎悦心尖一痛,脸色也有些泛白,以至于忘了像往常那样迎到门口。
“愣着干嘛?帮我拿包!”
祝仲武的目光从妻子脸色挪开,口中却不悦地冲了一句。
“先生回来了?我来吧。”
女佣徐妈意欲上前接包,结果被祝仲武狠狠瞪了一眼。她讪讪地退到一边,心想:祝先生人倒是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但凡贴身事务,非得祝夫人亲自操办不可。
最终还是黎悦上前接了公文包,又接过丈夫的外套挂好。
洗脸洗手,开饭。一家三口在餐桌前坐下,祝仲武突然说:“我也没说立刻就订婚。小镜怎么不好了?她和明明都考上了大,以后相处机会多着,试着交往看看。”
黎悦布菜的手一顿,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祝允明已经囔了起来:“不可能的事干嘛要试?我……”
被父亲一瞪,他声音骤停,求助地看向母亲。
黎悦理了理心神,接着替丈夫盛汤,却没看他的脸,“我没说安镜不好。不过,明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感情的事还是他自己拿主意吧。”
“喜欢的人?”祝仲武盯着妻子的侧脸,轻哼了一下,“年轻人所谓的喜欢,能长久吗?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
祝允明听不出,可黎悦明显听出丈夫语气里的嘲讽和话中所指,“……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就算不能长久,那也得等他对那个女孩失去兴趣的时候。这对安镜也是一种尊重,不是吗?”
不知是默同妻子的话,还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祝仲武没再说什么。
夜深了,黎悦从浴室出来,一转身,差点撞在丈夫身上。
“仲武,你……喔”
伴随着身体的突然悬空,黎悦的声音止于倒吸气的惊呼,她本能地攀住丈夫的脖子,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眸子。
“今天周五。”
也不知是不屑还是怎么,祝仲武将目光从妻子脸上撇开,铁着脸看向几米之外的床。
很简短、很平常的四个字,在黎悦听来却如擂鼓。她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紧张羞窘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从结婚到现在,他们的夫妻生活就像设定好的程序,规律、死板。在外人看来,他们是羡煞人的模范夫妻,她的老公是完美老公,可是,只是身为妻子的她才知道,私底下,他有多冷漠、多霸道,甚至让她觉着可怕。
在她看来,他只是把夫妻之间的那种事当做他的权利和义务,从不在意她的感受……
“仲武,我们……先谈谈!”
后背贴上冰凉的床时,黎悦撑着胳膊坐起。
“谈什么?”
祝仲武早关了灯,只留一盏暗淡的床头灯,越发显得暧昧。他没因妻子的话而停下动作,膝盖往床上一跪,身体压下的同时,手已经探向她的睡袍腰带。
“你先听我说完!”黎悦伸手抵在他胸前,试图阻止他,“明明和安镜的事……仲武,别这样,呜”
腰间一松,胸前顿觉一阵凉意,她胳膊一软,身体彻底躺倒。
却被捉住手腕、按在了头顶,声音也被旋即覆上的唇瓣封在了喉咙里。
之后是无声的掠夺。
黎悦一直阖着眼,除了承受还是承受,承受丈夫的霸道索要,承受他的给予。正如他很久以前说的:她是他妻子,他是她老公,这是夫妻义务……
像被泼了瓢凉水,黎悦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在他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叶陌,连带着她的女儿也是最好的。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勇气,黎悦突然推开丈夫,“她好是她的事,可明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管你怎么说,这门亲事我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