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瞪视她片刻,忽然呲牙冷笑起来,“徐都事,我听说你的大伯徐少泽在兵部侍郎位上已经呆了三四年了,最近中军营里频频调人出去,军饷也含糊不清,是不是跟徐侍郎也有点关系?我忽然想起下晌要进宫,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跟皇上提一提?”
徐滢瞄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臭不要脸的,身为亲世王子居然动辙拿亲戚官位来威胁一个从七品小吏?
要是徐家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倒也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可他们三房在徐家造了什么孽?杨氏一个明媒正娶的三太太,变得跟姨娘似的低声下气,按理说年轻守节的孀妇不是更值得尊敬么?反倒是让长房一个续娶的填房爬上高枝成了凤凰。
如此一来徐少泽升官还是降职关她屁事!徐家散了最好,三房搬出去自立门户,起码不至于让她一大早饿肚子。前世里她母乳虽吃得少,但别的可没少吃,从来只有她让别人饿肚子的份,哪里有别人克扣她的呢?
她不吭声,宋澈却来劲了。
“可别跟我说你们不稀罕这侍郎的位子,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伯会爬到这位子可是仗的冯阁老的势,而你会到这里当差,不知道又是走的哪家关系?哦,是了,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长得也跟个小白脸儿似的,莫不是也攀上了哪家高官的庶女侄女什么的,靠裙带关系进来的?”
他边说边抱着臂冷笑,一双凤眼凉凉地在徐滢脸上直睃。
徐滢交拢双手,心道今儿站在这里的若是徐镛本人,不知道会不会一拳头挥上这家伙脸上去?
嘴贱成这样,怪不得连自己亲爹老子都嫌弃了。
她缓缓呼吸了一气,敛了敛神色,突然望着他道:“宋佥事!”
旁边衙吏本等着看徐滢如何屈服于淫威,闻言顿时吓了一跳,一个个张着眼望过来。
正犯贱的家伙顿在那里,目光也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一副任凭你放马过来的架势。
徐滢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一尺外距离站定,忽然笑一笑,指着他鼻子:“你鼻毛出来了。”
衙吏们没忍住,噗噗声捂着嘴转过了身。
宋澈两眼圆睁,一张脸登时憋涨得紫红!
徐滢明媚春风地道:“大人英俊风流,没想到连鼻毛也长得这么俊俏多姿,——你可别说话!一说话露出来的就更多了。”
宋澈两眼似要喷血了,脑袋压在她上方,牙齿几乎磨碎。
徐滢咧嘴笑得愉快极了。
宋澈伸手指着她,圆睁怒目瞪了她半日,最后猛憋了一口气转身,终于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徐镛你好牛!”衙吏们望见宋澈消失出院门,纷纷过来竖大拇指。
端亲王在窗户缝隙里看见了,也乐呵呵地开了门,挥挥手让徐滢进了去。
“想不到你小子办事还挺有点脑子。”端亲王靠在椅背内,摇起大折扇来,看着徐滢,如同看着才凯旋回来的手下爱将,一脸的春风得意。
徐滢忙躬了腰:“得亏有王爷撑腰。”
开玩笑,要不是他逼她这成这样,她能去得罪那神经病么?亲王世子能是好惹的?
端亲王点点头,打量了她两眼,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现在才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可见她眼下处境相对安全了。
徐滢垂着腰,一字一顿道:“徐镛。”
再想想,刘泯虽是把徐镛荐了进来,但这里头走门路进来的恐怕多了去,一个小从七品打杂的小吏,端亲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心思一转,见一旁小台上有供侍者记录事务的纸笔,遂又取了来,正正经经写了给他看。
“哦,”端亲王点了点头,“镛,大钟谓之镛,古乐器之名。”又轻嘶了一声说道:“我刚才听宋佥事说你是徐侍郎的侄儿,徐家历代行武,你这名字可不像武将子弟,倒像读书人爱取的名字。这字写的也不错。”
徐滢就等着他这一问,说道:“多谢王爷谬赞。小的虽非出身耕读,但是小的外祖家却是正正经经的书香世家。小的的外祖父当年也曾在皇上身边当差。这名字,就是小的的外祖父取的。”
是不是杨先生取的她不知道,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哦?”端亲王来了兴趣,“你外祖父叫什么名字?皇上身边当过差的本王可多数都记得。”
徐滢道:“小的的外祖父,便是曾任国子监祭酒的杨——”
说到这里她轻声打住了。
她并不知道杨氏父亲的大名,但是难得眼下端亲王会想到要问徐镛的来历,她当然要把这层给表明出来。杨先生不是曾经当过皇帝侍讲么?端亲王又是皇帝的弟弟,自然是有印象的,而且国子监祭酒官职不高身份却清贵,把这层摆出来,对徐镛前途也有利不是?
端亲王也是饱读诗书的,她这样欲言又止,看在他眼里,便成了有意避长辈名讳之举。因而倒是赞赏点头,忽又恍然道:“国子监祭酒姓杨的,莫非是江南名士杨若礼?他可是已经过世了十多年了?杨家也在他过世后搬回了江南?”
“正是!”徐滢连忙点头。
“原来你是杨若礼的外孙。”端亲王面有惋惜,接而又笑起来,“杨先生学识渊博,性洁如莲,本王印象很深。”说到这里看向徐滢的目光就愈发和善。“但你既是徐家的子弟,又是杨先生的外孙,不知道怎么会托刘家荐你进来?”
换言之,是完全可以自己请荐进来的。
徐滢听到端亲王对杨先生的肯定,也很欣慰,想不到替徐镛跑了这趟腿还顺道帮了他这么一个忙。虽说这种旁门左道并非徐镛稳固仕途的根本,但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三房全指望徐镛,能够帮他说出来让端亲王记住他这么个人也是好的。
眼下听他提起这茬,心里就打了个咯噔。沉吟了下回道:“回王爷的话,家父过世得早,小的自知资历浅,不敢请家里出面,以恐辱没家里名声。托了刘公子为引,也是给自己点压力,如此一想到差事得来不易,便能加倍努力地尽责。”
官场上的规矩她懂,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把家宅矛盾对外公开是混朝堂的基本准则之一,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虽然端亲王犯不着针对徐家,可若是徐家家宅不宁的事传到别人耳里呢?
这对徐少泽没有影响,对徐镛的影响可就难说了,俗话说宰位门房七品官,中军大都督加亲王身边的小官职位,盯着的人也不少吧?万一有人从中捣点什么乱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
端亲王这里听她说父亲已故,也没有再问下去,就点了点头,吃起茶来。
徐滢见差事也办完,看来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虽是假借相貌相同瞒得了一时,但男子与女子总归有许多细微区别,呆得久了总归会露出馅来,而且她还得罪了宋澈那家伙,指不定回头会不会想法子针对,她必须尽快脱身才是上策。
这里正要开口,端亲王却先哔地一声收了扇子,说道:“你既然识文断字,而且我看你脑瓜子也灵活得很,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去办,明日你随我同去。”
徐滢啊地一声张大嘴,又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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