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来,他就算是狼吞虎咽,姿态却也不失斯文,咀嚼的幅度不大,嘴上也没有留下糕饼屑,腰背挺得很端直,两只手虽显闲散,但这样一来便又未再显得那么刻板,并不让人讨厌。
“你看我干什么?”徐滢掏帕子擦了下嘴,说道。
宋澈回神,脸上有点热。他怎么会看他看出神了?真是见了鬼了。
他把面前几盘子点心全推给他,没好气道:“拿回去吃,烦死了。”
徐滢完全无视他的臭脾气,撂起盘子就往门外走。
宋澈靠回椅子里,仰头对着天花看了会儿,忽然又坐起来,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翻出几本书,翻开看了看后叫来衙役,“把这些送给徐都事去。就说本官借给他的,弄丢一本赔十本给我!”
衙役打了个激灵,立马去了。
徐滢正跟同僚们寒暄,听到送来的这几大本书也是愣了愣,听完衙役的传话,再看看书的内容,心下也明了了,这都是些兵法古籍与治军策略,有几项还正是武举笔试正要考的,外头这些书近期已被炒到了好几十两银子一本,还都是些翻印本。
他这是在帮徐镛?还真是难得。
徐滢扬了扬唇,放下书便就跑到宋澈房里来了。
宋澈也正支着耳朵听动静,见她噔噔跑进来,连忙抓起桌上书本竖起来,装作专心公务的样子。
徐滢到了跟前。
宋澈在书本这边并没理会。真是的,不就几本书,还特地跑过来干嘛?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在他帮他拿了梁冬林才会这样的吗?虽然他一惯是很善良仁爱没错,但你这么样直接跑过来道谢,气氛弄得多尴尬。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又忍不住露出两只眼往外瞅了瞅,不料正对上她一双笑眯眯的眼。
他脸就腾地红了。
徐滢道:“下官还缺本三朝五代兵器谱的绘本,还请大人一并出借给我。”
宋澈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并不是来感谢他的?
“没有!”他又抓起书挡了脸。
“那我找找。”徐滢指着书架,自己走过去。
宋澈扔了书,冲过去挡在书架前,“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得寸进尺的家伙!
徐滢道:“大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我前几天擦柜子的时候还看见了。”说着她绕过他开了柜子,从上方精准地取了那本兵器谱在手,笑着扬了扬道:“多谢大人。回头我要是旗开得胜,得了好名次,一定不会忘记请大人吃庆功宴的。”
宋澈黑脸道:“谁稀罕!”
“那就是您的事了,我请是肯定会请的。”徐滢抱着书躬了躬身。
宋澈晦气地瞪着她直到出了门,才回到公案后来。
佥事大人与徐都事关系如何,早已经成为中军衙门里小吏们包括公厨的师傅们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初宋澈是怎么把徐镛追杀得满衙门乱跑,又怎么跟他私下里产生各种斗智斗勇的的冲突的,大家都是有睁眼看的。
而最近双方相处融洽,仍保持高频率互动的情况下还能够甚有默契的互通有无,这真是个奇迹。
连带着徐滢去公厨里吃饭都莫名会受到比从前更多的欢迎,有时候是通过各种渠道上前攀交的,有时候是传菜的大师傅突然就给你加多了个菜,有时候还有人找宋澈找不到,直接掉过头来找她代为传话递物,仿佛不这样都对不起她这香饽饽的头衔似的。
好在徐滢见惯风浪,尚能淡然处之。
但消息以绯闻的形式在这个圈子里传开,有些人就无论如何不能淡定了。
徐少泽虽然在家养着,但朝廷里大小事可没逃过他的眼耳。
前几天宋澈带着徐镛(滢)前去廊坊办了个风风火火的案子传开后,立刻把在家闲到拨鸟毛的他的给惊跳起来了,当即去跟冯氏求证,冯氏也正因这消息从冯家回来,也是又惊又不敢置信,对徐少泽又哪里有不和盘托出的?
徐镛竟然跟宋澈去办了案子,而且宋澈还当着皇上把功劳推到了徐镛头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之间就算没有那层暧昧关系,也绝对不是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了!
这里还没惊完,这不就又传出来昨儿酒楼这事。
徐少泽再也忍不住,晚饭后便让人把徐镛叫到房里。
徐镛实际上并不能行走,从东跨院挪到正院的距离也只能勉强能应付。
这种事徐滢无法代劳,徐冰虽然分辩不出龙凤胎的区别,冯氏少见徐镛,也有可能分不出,但徐少泽身为大伯,不管内里如何,这十年里面子上倒是常叫徐镛过去问功课的,对徐镛也比较熟悉,徐滢若扮徐镛,十有八九会露馅。
徐少泽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廊坊的事和昨儿在酒楼的事就说不下去了。
该知道的实际上他都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也问不出口,难道还指望徐镛能说出他跟宋澈什么秘密来不成?
谈话不了了之。徐少泽却再也坐不住,是夜在书房里徘徊了半宿,翌日早上就销假回朝了。
徐滢心里却因此揣上了件事儿,总觉得她这层窗户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似的。
徐镛拿到宋澈借给他的书时也讷然了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宋澈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过,他怎么会记得我还要考武举?”
原先徐滢跟宋澈水火不容的时候他老担心,如今他们突然变融洽了他也担心,毕竟这是他的妹子,而宋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徐滢无可奉告,她只知道她无论如何得再撑过这几天去。
崔嘉将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床自如活动了。
这日一大早他眼瞅着崔伯爷出了门,自己便也乘了马车到冀北侯府。
程笙被冀北侯这顿打的有够狠的,当日被抽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太子他们来看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翌日早上才算是缓过来。这里又经太医仔细调养了两日,用了好些化腐生肌的良药,才觉腰部以下不再那么硬梆梆。
程筠亲手给他捣药,一面看他趴在枕上**一面轻哼道:“早跟你说过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你偏不听,你这什么人都来者不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说给你听你也不知道。”程笙有气无力地哼哼,“我身为冀北侯府的二爷,当今太后的侄孙,走出去能没有几个拥趸那还像话吗?你以为人家是冲着我来,他们都是冲着咱爹和太后娘娘来的,你说我能拒绝他们的景仰,给太后丢脸吗?”
程筠冷笑着,慢条斯理将捣好的药渣放进小玉钵里,走到他榻旁坐下,说道:“我同样是冀北侯府的子弟,太后的侄孙,身边没有那些拥趸,也同样没失太后的脸面。”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哪能跟你比。”程笙睨着他,“咱们家有你一个这样的就够了,哪能个个如此。”
兄弟俩正说着话,忽有小厮走进来,说道:“二爷,广威伯世子求见。”
崔嘉跟程家兄弟都熟,程笙听闻便扬手道:“请进。”
崔嘉进来见程筠也在,连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程筠笑道:“崔嘉是自己人,我就不应那些虚礼了,你们坐着好好说话。”说着将药钵交给了门下小厮,出了门去。
程笙仍趴在枕上。
崔嘉目送程筠离去,又着小厮将带来的补品交给程家仆人,便走过来道:“伤得重不重?”
程笙嗨了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哥几个哪个不是打小被打到大的?”说着把身子支了支,又望着他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也挨了板子,你不在家好好养着,怎么也来了呢?”
小厮搬来软椅,崔嘉坐下来:“我已经好了。”又望着他僵直的身子,皱眉道:“但凡有徐镛在场,都没什么好事。”
“倒也不能这么说。”程笙侧转身子,歪在大迎枕上,说道:“我是压根没料到无湘竟还有攀上小王爷的想法,莫说小王爷并不好这口,就是真好,他也不会瞧上他不是?说来说去,是我失策了。”他摇摇头反省道。
“你就别帮他说好话了,他徐镛也不是省油的灯。”崔嘉冷哼。
他这么一说,程笙倒是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跟他妹妹有婚约么?怎么,闹得不愉快?”
崔嘉被打的事情起初外人并不清楚,崔家自己不会往外说,徐滢他们也不会说,但是崔伯爷夫妇往徐家那么一走,就是徐家下人嘴严,冯氏也会自己传出点什么来不是?所以他倒是捕捉到了一点风声。
崔嘉脸上火辣辣,“没什么。”
程笙道:“既没什么,你又唉声叹气?”
崔嘉顿了顿,便就道:“徐家那个小姐,是个母老虎。”
程笙讶了讶,回想了下当日徐镛斯文又知进退的样子,说道:“不能吧?我瞧着徐镛挺懂事儿的。小王爷那脾你也知道,徐镛能在他手底下混到这份体面,那可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妹妹,理应更沉静温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