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安要找的人一点不难猜,就是名动天下的范仲淹范相公,河北一团乱麻,百废待兴,已经折损了以为夏相公,试问能扛起这副担子的,除了范仲淹,还能有谁!
王宁安兴匆匆找到了欧阳修,把来意一说,谁知欧阳修竟然脸色一沉,猛地摇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为什么,莫非醉翁忍心看着河北百姓受苦?”
“唉!我说不行就不行,希文万不能出山。”欧阳修顽固地摇着头。
王宁安怒了,“醉翁,我说句不客气的,你太不够意思了!”
“王二郎,你不要撒野!”
“我怎么撒野了?”王宁安不服气道:“眼下河北的乱局,醉翁比我清楚,要想救灾,对外要能抗衡辽国,对内压得住各方,还有陛下信任,诸位相公服气,除了范相公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自从庆历新政之后,范相公贬官出京,颠沛流离,年近花甲的老人,几个月就换一个地方,邠州、登州、杭州、青州!有些人是想活活累死,折腾死范相公。醉翁,你和范相公是好朋友,就忍心看他这样受苦,而不闻不问吗?如今夏竦和陈执中一死一贬,起用范相公正在其时,为了河北百姓,为了朋友之谊,醉翁,我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拒绝此议!”
王宁安的一番话,说的欧阳修满面羞惭。他和范仲淹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当年他就是新政的急先锋之一。
偏偏又因为他上了一篇《朋党论》,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猪队友,把一群老朋友都给坑了。作为新政的灵魂人物,范仲淹更是颠沛流离,被弄得惨兮兮的。
欧阳修当然心疼范仲淹,也想帮老朋友一把,可问题是老范这时候跑到河北,福祸未知啊!
好容易当年的头号大敌死了,会不会让人以为庆历诸君子又想卷土重来?
放在以往,欧阳修或许兴奋地拍巴掌,可是在六艺学堂任教,每每反思以往,欧阳修也清楚,他们当年的那一套不成!
如果硬干只会像夏竦坚持回河一样,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会祸国殃民。
非要把范仲淹推到前面,承受各方攻讦,没准他又一次害了老朋友,欧阳修是万万不能干的。
“王二郎,难道非要希文兄吗?别人就不成?”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威望足够的相公里面,有谁是真正不惜身,不在乎名利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范相公,有他在文官没法难为我,陛下也会放心。没有范相公,我是不会随便出手的。”王宁安露出雪亮的白牙,无奈笑了声,“虽然我看不起夏竦,但是我必须承认,他把我吓到了。你们文官发起狠来,太可怕了,我必须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醉翁不愿意帮忙,我也不勉强,告辞了。”
说完,王宁安起身就走,潇潇洒洒,不留一片云彩。
“等等。”
这回轮到欧阳修犹豫了。
“若是老夫没理会错,你是让范相公当个牌位,下面的事情都交给你?”
王宁安咧嘴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还要范相公总揽大局,替我把把关。”
“哼!”
欧阳修哼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王宁安是什么人,这小子是个放权的人吗?就算范仲淹过来,最多也就是和自己在六艺学堂一样,挂个名而已,实际运作都会落到王宁安手里。
被人架空了,会不会很不高兴?恰巧相反,欧阳修是心满意足,不用管具体的事情,也不操心,也不费力,安享晚年,比什么都好。
范相公也年过花甲,身体很差,经不起颠簸,该让他休息休息了。
“成了,这事我答应了。”
欧阳修说干就干,立刻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了范纯仁,让他带给老父,无论如何,劝说范仲淹到河北来。
随后,他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到京城,交给富弼,让富弼保荐范仲淹出任河北东路都转运使。
说来也是幸运,韩琦出京了,如果他在,未必会帮忙,可富弼是道德君子,敦厚仁慈,范仲淹这几年受了太多苦,替他们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帮老相公一把,也是朋友之谊。
富弼点头了,当然他说了不算,还要其他几位相公点头。
先说西府这边,枢密使庞籍虽然主张和范仲淹不一样,但是不妨碍他对老范的欣赏,更何况枢密使管军,转运使的任命还要看昭文相。
文彦博是个有魄力的人,他刚上任,就提出裁军8万的主张,大宋朝的冗兵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庞籍是支持文彦博的,
老文甩开膀子,撸起袖子,要猛冲了。挡在他面前的是庞大的将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文彦博也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这时候起用范仲淹,正好让他吸引火力。
东西二府的相公一致点头,就剩下一关,那就是赵祯!
身为皇帝,赵祯一直对范仲淹有所亏欠,当年他是何等求贤若渴,积极支持范仲淹施行新政,唯恐变法不够彻底迅猛。
可是当发现问题之后,他又虎头蛇尾,叫停了变法,把范仲淹贬出京城。
一年之间,猪羊变色,身为皇帝,脸上发烧啊!
他多少次想起用范仲淹,奈何老范的威力太大了,赵祯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再惹出来无休止的党争。
好在机会来了,赵祯怀着激动的心情,下旨意召范仲淹进京。
十月份,天气已经很凉了,范仲淹轻车简从,在儿子范纯仁的陪伴之下,回到了阔别五年的京城。
再度看到高大的汴京城墙,看到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范仲淹感慨万千。
坐在马车里面,老头子紧闭双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进京第二天,就被赵祯召入宫中,君臣见面。赵祯都吓傻了,才五年的功夫,范仲淹须发皆白,脸上、手上满是老年斑,皱纹一道挨着一道,老得不成样子。
“唉,范爱卿,朕愧对你啊!”
范仲淹连忙施礼,“陛下春秋鼎盛,老臣十分欢喜,老臣不过是残命一条,不值得陛下如此啊!”
君臣两个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聊不完的话题,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范仲淹才离开皇宫。
他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对好多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文彦博怒气填胸,坐立不安,他是真想不到,范仲淹的圣眷如斯!
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啊?凭白树了个大敌。
老范回来了,会不会抢走自己的位置,卷土重来,再搞什么新政变法?
无数人夜不能寐,范仲淹倒是睡得很好,他早就想通了,放开了,江湖和庙堂,没有什么区别。
三日之后。赵祯下旨,任命范仲淹为河北诸路都转运使,负责赈灾抚民事宜。
范仲淹像是一颗流星,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离开了京城,许多人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
“尧夫,你在六艺学堂也有些时间,可有些感受?”
范纯仁挠了挠头,“孩儿不敢说。”
“讲,别婆婆妈妈的。”
“是,孩儿觉得六艺学堂不像是一个书院。”
范仲淹笑道:“那像什么?”
“像个演武场。”范纯仁脱口而出,“王宁安倡导知行合一,要求学生有真本事,他给学生加了实践课,让他们真正去管理几十户的百姓,带着百姓建房子,安居乐业。那帮小子都涨了不少本事,日后要是考中进士,到了地方上,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范仲淹眯缝着老眼,仔细听着,演武场,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儿,先实验一番,然后再推而广之……范仲淹似乎抓到了关键。
庆历新政,就败在了没有一个演武场,事先预演一下啊!
知行合一,四个字价值万金!
“老夫还真想见见王宁安,看看他究竟多厉害,能把一贯白目的欧阳永叔都给调教出来了!”
范纯仁仗着胆子陪笑道:“爹,王宁安一定让你大吃一惊的。”
经过十天的功夫,范仲淹终于赶到了沧州,他没有停留,直奔六艺学堂,走到了半路,就听说捕鲸船队回来了,都停靠在码头。好大的鲸鱼,足足十几头,跟小山似的,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鲸鱼,就是老百姓说的海龙吧。”范仲淹笑道:“去看看吧,老百姓没粮食,能吃口龙肉也不错。”
范纯仁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之魂,父子两个的马车快速到了港口,站在远处眺望,果然鲸鱼个头惊人,在码头上有专门的木架子,上面安装滑轮,用绳索捆住鲸鱼,然后几十个工人一起动作,才把鲸鱼弄到了岸上。
立刻有人跑过来,将鲸鱼分割开,一时间鲜血遍地,腥臭刺鼻。
突然,有百十几个大汉,有人还打着赤膊,手里拿着棍棒,从人群中杀出,冲到屠宰鲸鱼的工人旁边,背起鲸肉块,转身就跑。
工人拦阻,他们会挥动木棒,把人打倒,好几个工人都受了伤。
他们这么一冲,码头立刻乱了,成百上千的百姓都跟着冲了过来,抢夺鲸肉,更有人捧起一大块肉,张嘴就啃,满口都是鲜血,脸上却无比满足,终于尝到了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