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希望在科举结束时,能有一个名分。
这祈求表达的很委婉、很含蓄,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但名分这东西,可太多种多样了。
未婚夫是名分,夫君也是名分。
但“夫君”是不用想了,长乐的亲事也没定下,小鱼儿这个妹妹是不可能赶在姐姐之前出嫁的。
但是未婚夫么……
瑾娘瞅瞅看不出喜怒的徐二郎,他一脸深沉,也不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瑾娘推推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同意给小鱼儿和玉安定亲么?”
“等他中了状元再说此事不迟。”
瑾娘“呵呵”,“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你这要求可真不低。”
徐二郎就道,“宋明乾状元出身,我亦是状元。我弃文从武苦读几年,尚且能高中。他从会走路就入书院读书,家中祖辈皆是大儒。条件这么好,若是中不了状元,呵呵……”
瑾娘被徐二郎“呵呵”的头皮发麻。
她想和徐二郎讲道理,状元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科举考试其实也没大家想象中那么神圣,真就完全是唯成绩论。
事实上,科举考试就像是把不同势力的人拢到一个台面上,大家一块儿排排坐、分果果。
这个果果分的也很讲究。比如,清流文人出身的占了状元,那么勋贵就要分个榜眼,江南的文人中了探花,京城或是西北的文人最起码要给个二甲一等。皇帝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或偏宠那个势力,不然那是要出大事的。
玉安的水平确实出众,若真凭实力,可能拿个状元确实不在话下。但万一今年有特殊情况呢?比如皇帝要安抚某个势力,或是为表示对某个势力的特别看重,就将状元的头衔送过去了,这完全是非常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儿。
而玉安长相又非常出色,给个探花也是应有之义。外人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样更符合实际。那怎么弄,没了状元真就不让孩子们订婚成婚了?
瑾娘纳罕的看着徐二郎,徐二郎心乱如麻,不想理会她。
小鱼儿如今还小的很,都未及笄,现在就操心女儿的婚事,她不嫌早么?
还是说,瑾娘就想赶紧将女儿扫地出门?
瑾娘听到徐二郎的话,真就感觉一口大锅扣到头上,还是那种不能辩解的锅,就挺无语的。她不理会徐二郎,径直进了内室,洗漱更衣上床睡觉,从现在起,她再和徐二郎多说一句话,她就是猪。
瑾娘不搭理徐二郎,徐二郎反倒缠上她了。大晚上的,又是床上,缠着缠着就出事儿了。瑾娘又是挠又是抓,两人在架子床里一番胡闹,最终精神抖擞的瑾娘又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原本还以为下午睡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熟料,她到三更天才合眼,一睁眼,天早就大亮了。
今天,宋家的一些亲卷来青阳山上,陪老夫人说闲话。
这当然只是幌子,实际上他们是来拜会瑾娘和徐二郎的。
到底是江南的父母官,他们过来蕲州,他们装作不知情不闻不问,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索性也到了每月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干脆就又过来了。名义上仍旧是给老夫人请安,实际上么,见了瑾娘给瑾娘见个礼什么的,也不过顺带的事儿。
瑾娘也见到了宋家几个姑娘,大的几个姑娘都嫁人了,做妇人打扮,不过眉眼间都有些宋家人的痕迹。姑娘们言行举止文雅得体,但又不是那种沉默内敛的性子,看起来竟然都能说能笑的。最小的宋家姑娘还不到三岁,是个一次只能说两个叠字的小娃娃,小娃娃白嫩嫩胖乎乎的,还是个小吃货,从到了宋家就拿着一块儿桂花糕啃,到吃饭时还吃的香喷喷,吃完睡一觉醒来,又继续抱着果子啃得香喷喷。这食欲,这吃相,看的瑾娘嘴都馋了。
宋老夫人对于这个最小的娃娃也疼得什么似的,抱在手里好大一会儿,才松了手。她见瑾娘眼馋,就笑着说,“是个心疼娘的,好带的很。能吃能喝能睡,这才长了一身肉。”
可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就是要肉肉的才可爱啊。
瑾娘就忙夸了几句,夸的小娃娃裂开嘴笑,宋老夫人更是眉眼都弯成了一道缝。
天色晚了,宋家的人也要下山了。那小娃娃竟然还和瑾娘挥手道别,还说下次来给她带好吃的果果。
瑾娘喜欢的不要不要的,摸摸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小家伙,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荷包中倒是有一颗东珠,但那是昨天晚上徐二郎哄她时给她的东西,她拿出来给小姑娘肯定不合适。而且,也太贵重了,她家人指定不会收。
瑾娘有些可惜,就和小家伙约定,下次来她给小家伙烤甜甜软软的小蛋糕吃,那是小姑娘没有吃过的美味,软绵绵的,还有一股奶香味儿,保准她喜欢。
小姑娘确实喜欢,只听着瑾娘的描述就馋的口水直流,惹得一群人捧腹大笑。
这一天打发过去,接下来几日,瑾娘又找了一个凉快的日子,和魏思敏去书院消磨了一天。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在书院呆了一天,等到孩子们都放学了,才和她们一道上山回宋家。
孩子们腿脚轻快,一会儿就走出好远。瑾娘却像是腿脚灌了铅似的,抬抬腿都觉得耗尽了浑身体力。
长安看不过去,问瑾娘,“我背婶婶上山吧?”
瑾娘赶紧推拒,“不妨事,我还能走。我这比上一次好多了,上一次和你们伯母一块儿回去,我差点死在半路上。”
小鱼儿不依的喊了一声“娘”,“你这说的什么话。”
长安也说,“婶婶别说些不吉利的,您身体康泰,肯定会长命百岁。”
瑾娘和魏思敏都笑了,孩子们有孝心,这是他们为人父母最大的欣慰。
长安看瑾娘一脑门子汗,可婶婶还在硬撑,他到底忍不住,又开口,“那婶婶您再往前走一走,走到前边的凉亭,之后的路,我背您上去。”
凉亭在上山下山的地方都有,要防备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么。而且,若是走到半道有个不舒坦,凉亭还能歇歇脚。而听了瑾娘的建议,魏思敏和宋明乾已经决定将在上山和下山的凉亭附近,再搭建一座小木屋。里边放些紧急用的药品啥的,也省的真有些不舒坦,还得拼了命的往山上或山下跑,找人救急,那台耽搁事儿了。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长安心疼婶婶,宋玉安也开口,“叔母若真撑不住,就让长安背一会儿。我和长安替换着,不会太劳累的。”
瑾娘又连忙摆了摆手说,“我还能撑。”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可陡然注意到小鱼儿不自然的挪开了视线,心里突然一顿。
如今天色已经很昏暗了,不过今晚虽然没月亮,天空上却挂满了繁星。星星一闪一闪,洒下的星辉也让整个天地没有那么暗沉。
瑾娘不知道小鱼儿是不是脸红了,但她姑娘神色间都是羞赧。看了宋玉安一眼后,就垂了眸子捏着帕子不断揉搓。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这是想到什么了?
瑾娘又回想小鱼儿这几日是不是有异常,得到的结果是,“有”。
小鱼儿这几天往她这儿跑的少了,呆的时间也短了。放在往日,小鱼儿空闲时都要在她这儿逗留一会儿,有时候甚至一上午或是一下午都陪着她。
如今呢,到了新地方么,宋家有暖棚,有占地广阔的藏书阁,山下还有书院,有她心心念念的画壁。小鱼儿可去的地方多了,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在她跟前点个卯就不见人了。也因此,她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可仔细回想,姑娘这几日见到自己时,是不是有种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而且期间有两次和宋家人一道用膳,小鱼儿话都很少很少。不是问到她头上,她都不带出声的。
更有一次,几个孩子征求了大人的同意,晚上要去观贼星。
贼星就是现代的流星,这是书院里教授星相学的夫子窥探到的天机,书院的学生们都兴致勃勃邀上三五好友,决定观了星再睡,长洲几人自然也不想错过这种大事。
连长绮都嚷着要和哥哥们一道观星了,小鱼儿却借口身体不爽利,那晚没有和大家伙一道野外观星。
那时候瑾娘没有多想,因为那几日确实是小鱼儿例假的日子。姑娘家月事来了,身体不爽利,不愿意折腾瑾娘很理解。可再想想,小鱼儿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她的月事也很规律,除了头两天会腰酸一些,几乎没别的不舒坦。可观星那天,是小鱼儿月事第五天,亲戚都要送走了,她还说不爽利,不愿意跟着众人折腾,这正常么?
不正常啊。
要知道小鱼儿也是爱说爱笑一个姑娘,她没有长绮那么离经叛道,但是,也不像寻常闺阁女子一样封闭。她是很乐于与家人朋友一道出游玩耍的,可那晚她拒绝了。
关键就在于她拒绝了!
瑾娘想的更多了。
她的心思分散开,也就不觉得山路难走了。等走到凉亭处,这路程就走了一多半了。长安和玉安商量着要背她,瑾娘就说,“让我再走一段,我还撑得住。”
于是,真就又走了一段。然后,剩了能有几百个台阶时,实在走不动了,长安要来背她,瑾娘也没同意。她让长安搀扶着一边胳膊,另一边胳膊被小鱼儿挽着,俩孩子一道用力,她就轻省些,感觉腿脚终于没那么沉重了。
却在这时,宋玉安走到了右侧,对小鱼儿说,“我来扶着叔母,你帮我照看母亲,行么?”
小鱼儿:“……”
小鱼儿就跟被烫到似的,立马松开了瑾娘的胳膊。然后,似乎觉得这个举动太仓促太惹人注意,小鱼儿脸陡然红了个彻底。
这次是真红了,因为凉亭上悬挂的灯笼被点燃了,瑾娘眼瞅着自家姑娘白净的脸颊,是如何变成红彤彤的樱桃的。
那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小鱼儿垂下头,匆匆说了声“好”。也顾不上和母亲打招呼了,活着是心慌意乱,根本没意识到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她赶紧走开了几步。
宋玉安和魏思敏,甚至包括长安在内,都注意到小鱼儿的异常。
长安是有些讶异,不知道妹妹怎么了。宋玉安和魏思敏却忍不住多思,想着莫不是瑾娘夫妻将那事儿和小鱼儿说了?
按说不应该啊。
毕竟是没定下的事儿,这么早告诉姑娘家,就怕最后婚事不成,小鱼儿面上难堪。
依照瑾娘的稳妥和徐大人不想嫁女儿的心思,指定不会将此事告知小鱼儿。所以,小鱼儿这么赧然,会是因为什么?
魏思敏拉了小鱼儿一把,小姑娘都快从她身边跑过去了。这指定是心慌意乱跑神了,她帮着填补填补,省的小鱼儿回过神更加难为情。
小鱼儿挽着魏思敏的手臂一道上山,长安和玉安一道扶着瑾娘往上走。
荣哥儿走在娘亲跟前,手里也提了一盏小灯笼。这是从凉亭上卸下来的,方便上下山照明用。
荣哥儿提醒娘,“不要慌,咱们慢慢走,时间还不晚,不着急。”
瑾娘应了声,让荣哥儿别操心他,他自己当心自己是正经。
荣哥儿就点头,“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了娘。”有和宋玉安说,“劳烦你了玉安哥哥。”
宋玉安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不妨事,都是我该做的。”
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长安和荣哥儿好奇的眼神中,宋玉安面颊也陡然滚烫起来。不过他也没有解释什么,他的心思长安明白,荣哥儿也总有一日会明白。
宋玉安提醒瑾娘,“婶娘注意脚下”,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追寻小鱼儿的身影,痴痴的看着。而他脑海里则重复闪现着,小鱼儿回避他视线的那个羞赧的动作。
宋玉安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吟诵起那首《采莲曲: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他心中蠢蠢欲动,有一个念头想去试探。他想拦住小鱼儿,问她是不是知晓他的心意了。她是不是对他也是有意的?
但,不是现在,最起码不是如今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