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见姜老太君不答自己的话,豁然站起身来,大叫道:“我不管,我是不能在这里等死的,我要……”
“你要做什么?”姜老太君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却立刻听见儿媳妇这句话,不由得怒火上涌,狠狠一拍桌子,沉声叫道:“事情还没到最后地步,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元氏大叫道:“体统?老太太现在还顾着体统?一家人的性命都要断送了。”话音未落,被宁世源一扯衣襟儿,听他咳了一声,元氏这才讪讪住口。心中犹自愤恨不已,暗道若不是当日老太君不肯把宁德荣驱逐出族,她们何用像今日这般担惊受怕?
“你们……还是想赶你们三叔出族吗?”
姜老太君的目光从儿子媳妇们脸上一一扫过,那些素日恭敬的眼睛里,此时的怨色是那样浓厚,浓厚到连掩饰都没有,让她轻易就看穿了他们恐惧与怨恨的内心。
“母亲别为这个伤神了。”宁世源和宁世澜踏前一步,来到老太君身旁恭敬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咱们还是静静等消息吧。”
姜老太君摇摇头,淡淡道:“我知道你们怨恨我老婆子,太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皇上迁怒之下,咱们家也就完了。你们怨我之前没听你们的话。只是我虽是个妇人,却也知道这世上无信不立,你们爹爹在世时也常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良心,知廉耻,懂道义,守诚信。只是千古艰难惟一死,你们如今恐惧埋怨,我也不怪你们,如果真的将性命财物看的比礼义廉耻更重要,你们便走吧,离开宁氏家族,讨生活去吧,性命总比什么爵位官职强得多。”
“母亲莫要如此说,儿子们谨记父亲教诲,之前一时糊涂,请母亲原谅,以后再不要提这个话题了。”
宁世澜和宁世源齐齐跪下,忽听元氏不满的咕哝了一声,宁世源回头厉声喝道:“住口,你如果怕牵连,我现在就写了休书,你带上当日嫁妆回娘家去。”
元氏一愣,紧接着一张脸就惨白了,泪珠滚落下来。宁世源和她成亲这么多年,虽然她做不起对方的主,然而夫妻两个在一起时,都是轻怜密爱情意绵绵,她还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发火,一时间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恐慌,只知道呜呜的哭。
这时候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只是元氏的哭声在静寂室内回荡着,让人听了也是心有戚戚,余氏和曲夫人想到妯娌三个争了大半辈子,如今可能几天之后就要上刑场,若是一起上刑场倒还算好的,就怕是被抄家,女眷发卖,到时候便要天各一方,因这会儿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情分,都上前轻声安慰起元氏来。
“你们怎么说也是大人了,还能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就算是害怕恐慌,也能尽情发泄。可六丫头这会儿,怕是已经进宫了,那么点儿的孩子,要面对着病重的太后,承接着本不该她承接的怒火,可她走的时候儿,腰背挺得直直的,那眼神儿一丝不乱。你们想一想,难道你们这些大人?连个孩子也比不上?”
姜老太君说到这里,就看向几个孙女儿和白采芝,叹气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姐妹素日里是不服六丫头的,只是将心比心想一想,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可有六丫头的那份定力和决心?你们心里可还曾想过,要为你们的三爷爷做点什么?”她一边说就一边摇头。
蒋经一直在蒋姨妈身旁不说话,这会儿听见姜老太君说到宁纤碧,他方上前一步道:“老祖宗稍安勿躁,咱们且听皇宫里的信儿。”
因将之前宁纤碧探监,恐怕宁德荣有交代的事说出来,这时候也不能隐瞒自己和四皇子的交情了,总算这样一来,让绝望中的众人又生出一丝希望。只是想到这一丝生机全都系在宁纤碧身上,不由更是担忧起来,不知道宁纤碧这会儿进没进宫,进宫了又能如何?
宁纤碧此时正走在通往慈宁宫的青石板路上,身旁是几个婆子和宫女,她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心跳,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到台阶前。
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她沉稳的踏上台阶。
“宁姑娘,皇上宣您在外室觐见。”
一个太监迎出来,对宁纤碧的态度还算是恭敬。
宁纤碧点点头,微笑道:“多谢公公。”然后转身往偏殿而去。
那太监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暗道这女孩儿真是好定力,难怪连沈阁老和那位外甥祖宗都要替她求情,果然非寻常女孩子可比。
外室是在慈宁宫的偏殿临时开辟出来的,专供皇帝和皇后嫔妃们休息,因为太后的病情与边关战况,皇帝这几夜熬得很厉害,宁纤碧看到他的时候,那两只眼睛已经满布了血丝。
见宁纤碧跪拜行礼后,站起身来便盯着自己看,皇帝不由得冷冷道:“你看着朕做什么?可是要为你那爷爷求情?”
宁纤碧垂下眼帘,淡淡道:“民女固然担忧三爷爷,但民女知道三爷爷不会死。民女只是眼见皇上有些憔悴,两只眼睛也熬红了,所以心中恻然。太后病重,政事如山,这一切都离不开皇上,皇上还当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面上的冰冷表情缓和了一下,嘴里却哼声道:“你以为这样说,便可以打动朕,替你那三爷爷脱罪吗?”
宁纤碧依然眼皮子也不抬,淡然道:“凡是罪名,岂有能够逃脱的?除非民女的三爷爷是冤枉的。只不过此刻,却也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儿,皇上宣民女进宫,不会只是为了过问这么两句话吧?”
这话却是毫不示弱,在皇帝面前算是有点小小不敬了。实在是因为宁纤碧想到宁德荣受的冤屈,心中就十分不爽,暗道你这个皇帝不能让后宫平和,却让我三爷爷受牵连,天下间还有这么没道理的事吗?
贝壳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要上前教训宁纤碧两句,却见皇帝摆摆手,他饶有兴趣的在宁纤碧身上打量了几眼,心想难怪千山那小子在朕面前连两三岁时抱大腿哭求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就差没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这女孩儿虽然容貌不显,个性却是强硬,偏偏她又不是虚张声势,这身子站的忒稳,就是朕的一二品大员,这个时候儿也未必就能站出她这么个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气度来。
心中想着,对宁纤碧的好感度更是嗖嗖嗖往上窜。然而就像宁纤碧所说,这时候儿却不是研究这问题的时机,因沉吟了一下,便沉声道:“沈爱卿和千山那小子为了让朕对你们宁家网开一面,可以说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朕已经答应他们,就算……就算母后……,只问罪你三爷爷一人,不牵连涉及宁府。你……还要进去给太后诊病吗?可知现在是要紧关头,太医们都说母后无力回天,你如果现在离去,朕不怪你,也不会牵连你。可一旦你进去了,给母后诊治,母后还是有个……朕就不可能饶过你了,你……”
说到这里,堂堂天子竟然也有些说不下去,他看向宁纤碧的眼中既有几丝希望的目光,又透露着一股恐惧。
宁纤碧抬起眼,看到皇帝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得一动,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面对母亲的生死,竟也如此可怜。只这一点,便值得人为他做些什么了,何况他还是皇帝。
“是的皇上,我要去。”
不需要说什么,这一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已经足够表明宁纤碧的态度。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你去,朕随你去。”
进入了寝室,宁纤碧上前看了看太后的面色,不由得也惊奇不已,当日在狱中和宁德荣说的话并不多,所以她一直疑惑为什么太医们看不出太后是中毒,就算最开始被宁德荣的药压制住,当太后昏迷后多日,也该渐渐显出来了吧?
谁知这会儿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太后面色平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别说在表面了,就是脉象中,也丝毫查探不出中毒的迹象。
宁纤碧不由得暗暗心惊,心道这个架空时代的物种到底丰富到了什么程度啊?尼玛是毒蜘蛛啊,毒蜘蛛毒人竟然是这么不动声色的吗?肯定是在我那个时代里已经灭绝了或是压根儿就没出现过的东西吧?不然我怎么从不知道有这么一种厉害的毒蜘蛛?
不过转念一想,以毒蜘蛛的毒性,太后竟然能在宁德荣那点药物的帮助下挺过了半个多月,大概就是因为这毒性虽难解,却不十分猛烈。
所谓凡事有利有弊,这毒蜘蛛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毒性才被选中。毕竟急性毒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完全无症状的,就算生前没有,死后也会出现。但是慢性毒药却是缓缓在身体里累及,往往人死后也没有症状,直到变成白骨后,才可能用各种检验方法检出来。
就好像当初她被白采芝下了慢性毒药一般,即便那时候她不怎么懂中医,但对药理药性可是很熟悉的,然而竟没察觉到自己是被下了毒,这固然是因为二十多年来没有刻意去在脑海中复习那些药理学知识,对白采芝又没有防备,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白采芝选了一味特别合适的慢性毒药,以至于自己一直以为这是内脏的病症,甚至是癌症等古代不知道的疾病,却从未想到是中了慢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