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雍杰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一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峭立在船头。她右手持宝剑,左手单手掌力向后拍去。在她掌力的作用之下,小船正在逆流而上。
张雍杰当然识得那人,便是木榕复姐姐了。但不知道这木榕复姐姐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小船上,但又想木榕复姐姐轻功十分卓越,从江边跃至船头并不是难事。
张雍杰拍手道:“木榕复姐姐,好本事!真英雄也。”
木榕复撤回掌力,任那小船随波逐流。淡然道:“别来无恙,雍杰弟弟。”
张雍杰道:“还好,木姐姐,你不是已经出川了吗?”
那木榕复说道:“此间尚有事未了,也不必急于出川。今日前来,是想同雍杰弟弟结拜为姐弟,不知雍杰弟弟可否愿意?”
张雍杰想起木榕复年纪轻轻,轻功却极为上乘,这份刻苦精神,确实令人感佩。当下笑道:“木姐姐言重了,小弟也正有此意。”
木榕复点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举头三尺有神明,今天咱们便在这长江江心结拜吧。”说着便跟着跪倒。
张雍杰见此,连忙也跟着跪下,两人接连对着滚滚江水跪拜了八次,结为八拜之交。
张雍杰笑了笑,方才说道以后该改口称木姐姐为大姐了。而木榕复也改口称张雍杰为杰弟。
张雍杰突然想起前日击败杜千林时那股从后背传来无坚不摧的内力,以及调停司徒雄武与唐门弟子激战之时钢刀铁链断裂之时的内劲。当下问道:“前日小弟两次得人暗中相助,想必暗中相助之人便是大姐了?”
木榕复冷漠道:“确然如此。”
张雍杰又想到木榕复与杨杉,虽然自己很有把握推断木榕复便是杨杉,杨杉便是木榕复。现下木榕复已在眼前,而且还和自己结为八拜之交。
张雍杰想了想,方才问道:“大姐,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湘西血饮派的杨杉谷主?”
木榕复沉默一阵,方才道:“我就是杨杉。”
虽然张雍杰早有推测这木榕复就是杨杉,但从和她结为姐弟之后,便没有这种想法。此刻待她亲口承认,却也稍微有些意外。
张雍杰得知自己的符合逻辑的推断确然是真实发生的事实,当下道:“想不到大姐果然是杨谷主”
杨杉道:“杰弟,你救了我一命,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张雍杰笑道:“大姐说什么话呢,咱们已经结为姐弟,大姐的事情就是小弟的事情。”
张雍杰想了想,又道:“那日相逢,小弟怎能袖手旁观?大姐不用放在心上。人生各有际遇,好坏全在自己一次一次的选择之中。大姐能相助一时,无法相助一世。小弟只盼大姐以后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如此足已。”
杨杉道:“日前我已两次相助于你,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张雍杰心道:“难道大姐已然知道天雷行动了?要特意前来帮助自己剿灭那青铜道人?大姐是众人口中的武功天下第一,胜过玄空残阳,若由她出手,那青铜道人定然无幸。”
想到这里,心中一喜,却听见杨杉又道:“这次前来,是让你学会一个道理。”
张雍杰不明其意,笑道:“什么道理?大姐请说。”
杨杉冷冷道:“现在,本座要杀了你。”
张雍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杨杉脸色突变,又自称本座,语气已然疏远了不少,当下迟疑道:“你,你要杀了我?咱们刚刚还结拜为姐弟,转眼你便要杀了我?”
江风袭来,杨杉傲然而立,顿时生起一股肃杀之意,使人心底发凉。杨杉道:“对,你没有听错,本座要杀了你。自本座经玄空残阳联手偷袭,从唐门顶峰山上下来,到渝州江北大竹林,再到脱险,你是第二个相助之人。”
张雍杰眉头紧锁,不明其意。
杨杉道:“先前是一位赶车的马夫。”
张雍杰惊讶道:“难道就是在大竹林边上已然死去的那位马夫?”
杨杉突然朝那江中手一挥,跟着紧接着一掌拍去。但见一股江水自江面升起,待其叮叮当当落至小船之时,已然成了许多冰块了。
张雍杰心下骇然,问道:“别人都查不出那人的死因,原来你是用极寒掌力将其冻死的。”
杨杉道:“所以,本座现下要杀了你,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张雍杰万念俱灰,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人施展轻功,再到后来这人自解天师夺力功之掌力。再听到江湖传言湘西魔女杨杉为天下第一高手,再到此刻亲眼所见之武力,心想这人要杀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张雍杰愤然怒道:“你真不愧有湘西魔女之称,别人救了你,你却要杀别人。你既然要杀了我,为何又要和我结拜为姐弟?”
突然张雍杰想到那日在千岛,羁押陈东前往独岛关押,进过湖畔亭渡口的时候,那陈东也是怒道:“既然要杀了他,干嘛还要说那些话。”张雍杰心想那日戏弄陈东,没想到今日自己也体会到了这个感觉。
杨杉已然抽出了宝剑,张雍杰这是第一次见到这宝剑的剑身,剑身通透血红,如饮人血。
杨杉傲然道:“此剑乃我血饮数百年流传下来之血饮剑,你死在此剑之下不冤。”
剑已在咽喉,张雍杰深深的感受到了剑身的寒气。只听得杨杉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本座只有杀了你,是谓恩大成仇,所以你非死不可。本座教会你这个道理,便是第三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张雍杰震惊了,大脑之中一片空白,无言以对。死亡的感觉,虽然自己已经多次经历,但此次死亡却是离自己如此之近。
张雍杰瘫痪的坐在船上,长叹一声,道:“小弟救了你,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般的结果。”
杨杉道:“那些教你成长的,往往便是你最亲近之人。本座杀了你之后,将你葬身在这长江之下。从此天下再无人知晓是你救了本座,更无人知晓你死于本座之手,也无人知晓你与本座已结为姐弟。这忘恩负义,弑杀结义兄弟的罪名也就留不到本座头上了。你怕死吗?”
张雍杰摸了摸耳边的缺口,是那时唐妍离别之时用嘴撕下的缺口,用唐妍的话说,那是留下了一个记号。
想起自己与唐妍分别之时,约定一年以后自己一定要再上唐家山,与她相见,现下自己却要死了。
自己死了到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妍妹子不知道自己死了。还误以为我是变心了,故意躲着她呢。要是唐妍妹子不知道自己死了,满世界的去找我,她又怎知我早已葬身在这长江之下?
张雍杰又想起了天雷行动,自己肩负天雷行动最关键的一环,缺失了自己这一环,整个天雷行动将功亏一篑。自己悄无身息的失踪,那张员外,司徒兄弟等四人还会想到自己临阵逃脱。
又想起了李耿张直两兄弟,想起他们两兄弟约定在武昌黄鹤楼等自己,若没有信息传递过去,他们便会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下去。
张雍杰心中惆怅,失落道:“我不怕死,我只怕那些牵挂的人和事,我只怕他们不知道我死了。”
如果唐妍妹子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即便伤心一时,也可再遇郎君,不至于满世界的去找自己,耽误唐妍妹子的大好年华。
如果司徒兄弟等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可以改变天雷行动的计划,不至于反受其害。
如果李耿张直两兄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便可返回千岛,不用在武昌等待下去了。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关爱自己的人,他们会伤心,他们会怀念。
但这三件事,会因为自己突然死了,继续造成进一步的恶果。当真是自己即便死了,良心也会不安。
张雍杰默然闭上眼睛,静待死亡。却听见杨杉道:“但我不杀你。”
张雍杰睁开眼睛,迟疑道:“你怎地又不杀我?”难不成今日之情况,也正如那日在湖畔亭渡口戏弄陈东一样?这大姐另有用意?
杨杉长剑入鞘,又恢复了和颜悦色,方才那股冷面肃杀之意,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杉轻柔道:“对的,杰弟,你救了大姐,大姐怎么可能杀你?只是看你屡次以身犯险去相助别人,是怕你反受其害。所以让你体会一下临死之前的感受,当你知道你还有很多牵挂的人和事之后,便不会动不动的就去调停别人的纷争。”
张雍杰大吸一口冷气,知道这大姐是责怪自己那日调停司徒雄武和唐门桀骜不驯四名弟子。此刻想来,当时确实凶险万分。
张雍杰又想起大竹林边死去的马夫,不知道这又怎么解释。张雍杰问道:“但大姐却杀了那马夫,那马夫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杨杉回答道:“那人虽然救了大姐,用马车助大姐赶了一段路程。但那人因为救了我,却不断的向大姐索要金银之物,甚至最后那人眼睛在大姐身上打量,似有猥亵之意,这不是找死吗?”
张雍杰似有所悟,跟着道:“当时之情况,大姐为图自保,当然可以杀掉此人。但你却怎知我不会因为救了你,不断的向你索取好处?”
杨杉摇头道:“你不会的。”当下又解释道:“你还记得那日分别之时,大姐问过你,以后该怎么来找你,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张雍杰这才想起那日临别之际,自己说过,山河相阻,不通音讯,木姐姐此番出川,只盼以后能好好生活,不用来找自己之类的话。
而正是这句话,救了张雍杰的性命,也正是这句话让杨杉根据这句话判断张雍杰是一个施恩不图回报的人。
所以,如果帮一个人,是为了贪图什么,不断的向别人索取什么。利用这份恩情,利用这种道德制高点,压得别人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那就是你该倒霉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别人也不一定愿意接受你当初的恩惠,这便是所谓恩大成仇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