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了,没五分钟又再次响起。
史维奇抓起话筒‘喂’了声,对面有个中年人的声音问道:“史维奇史同志吗?”
“是我。”
“我姓萧,最近在替天阳冶院招人。听说你是学计算机应用方面的?有兴趣换个工作吗?”
电话里的萧金浪又把待遇条件说了一遍。
史维奇还是有些犹豫,支吾道:“我待的研究所属于保密单位,要借调只怕得多重审批,所里还未必放人。我自己么......”
“我就问你想不想来天阳?”萧金浪打断问道,“你若是想,剩下的事都由我来解决。
无非是花钱而已,我给你们上级一笔外汇做借调费,工作调动啥的都不用你管了。”
史维奇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婉转说道:“真能这么简单?这倒是好。行吧,我服从组织安排。”
萧金浪应了声,又问道:“你们所还有啥能人么?给我介绍一个,事成之后给两百块介绍费的。”
诶......,这怎么还搞拉人头的介绍?
听到询问时,史维奇脑子还转了圈。可等听到‘两百块’,他思维活络几分,又警惕几分,“介绍费?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能人?”
“机械,电子,化工,医药,或者你觉着有能力又想挪个窝换工作的,都可以跟我说说。
你不用怕,这是正规借调。我自己也是体制内的。规矩都懂,会跟你们上级协调的。”
听了萧金浪的鼓动,史维奇颇为意动。可他还是牢记‘保密条例’,可不敢随便开口说自己单位内部的人事。
最后一句‘等消息吧’,电话再次挂断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嘟嘟声,史维奇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他有些失魂落魄,在传达室外站了好一会,毫无头绪,又跑去所长办公室交代情况。
所长夸史维奇‘防特’意识强,思想进步,值得表扬,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发出来了。一直到下班,他脑子都没回过神来。
山沟沟里的厂矿,地方都不大。办公楼外就是家属区,煤渣路贯通各处,住宅都是一水的红砖筒子楼,生活环境相当简朴。
史维奇回了家,他爱人也是所里的人,同样刚下班。孩子在附近镇里上学,背着书包才回来。
见着一家人,他挠挠头,推了推眼镜片,说道:“今个有人打电话说要借调我。”
爱人和孩子都没动静,一个忙着做饭,一个忙着写作业,都等着老史继续说下去。
史维奇继续说道:“说是只要我点头,马上把我调走。新工作月薪一千,可以带家属还解决工作,孩子可以安排上学。只要工作满三年就分房。”
爱人和孩子总算抬起头,多看了自己丈夫/父亲一眼,都觉着今天老史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个写代码的穷酸苦力,也配月薪一千?
第一次开口,家里压根没人信。
淘米,洗菜,做饭。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
今晚上有个笋干炒腊肉,史维奇多夹了几筷子,他爱人就拿眼瞪过来,随后将菜全划拉到儿子的碗里。
老史闹了个没趣,只能扒了几口白饭,就着点汤汁咽下去。
山沟里物产少,‘江北厂’附近的镇上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山民的日子更苦,饭碗里还得搭配红薯干。
哪怕过个十年二十年,三线都是贫困地区。
史维奇的家也简单,客厅就是餐厅。一张方桌罩着塑料布,天花板吊着个发黄的灯泡照亮半个屋子。
屋里没什么摆设,大多数还是利用厂里的边角料自己打造的。
吃了晚饭,史维奇主动去洗碗。他抓了块丝瓜囊,一边洗一边谈白天的事。
“今个真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只要我点头同意,就把我借调去个叫天阳的地方。知道天阳吗?”
爱人把餐桌抹一抹,正在辅导孩子作业,头都不抬的说了句,“我不知道什么天阳,你啥时候能调到贵阳就行了。其他的我都不奢求。”
史维奇只能乖乖洗碗。
七点,天黑了。
夜里也没啥娱乐活动。孩子写完了作业,一家三口出门遛弯消食。
绕着家属区的煤渣路走了半圈,史维奇又忍不住说道:“是我魔都的同学介绍的。
联络的人姓萧,感觉有点能耐。他说只要我点头,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煤渣路上黑洞洞的,连个路灯都没有,只能远远看到家属区的门口挂着个昏黄的灯泡。
山沟里草木茂盛,蚊虫特多。孩子东跑西跑,爱人在赶头顶的蚊子。
还是没人在意史维奇的话。老婆孩子连应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过去他们听了太多‘好消息’,每一次‘好消息’都会变成没消息。
到了点半,全家洗洗准备睡了。
史维奇住的还是当年结婚时厂里分配的一室一厅,孩子大了就只能在厅里支个小床。那床是老史请所里的师傅用废铁料焊的,挺结实,就是不好看。
孩子睡前闹着要看电视,可山沟里信号不好,收的台全是雪花点。
小孩愣是冲着模糊的画面看了个电视剧,因为电视喇叭里全是噪音,只能当哑剧看。
到了九点,爱人直接把电视关了,把孩子轰上床。
老史洗个脚,又旧话重提,“我认真的,确实有人说要借调我。就算月薪一千太夸张,给个五百也行啊。
人家还让我介绍别人一起借调呢。我怕遇到来路不明的人,愣是没敢说。可姓萧的承诺了,只要我介绍人被借调,就给两百块介绍费呢。”
说到这,老史忽然回过味来,低语道:“两百块介绍费?我那魔都的同学该不会是把我当猪仔给卖了吧?”
他爱人总算扑哧乐了,“就你这么笨,活该被人当猪仔卖。你要是被借调成功就把我介绍出去,白赚两百块了。
我也不比你差呀。你都能月薪一千,我岂不是得两千?”
老史和自己爱人本是高中同学,上大学谈的恋爱。一人学计算应用,一人学医。
他来贵州的山沟里受苦。他爱人也毫不犹豫申请了调职,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跟着他进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山沟里。
从青年到中年,相濡以沫十多年。没到五十岁,两人都有白头发了。灯一关,躺在床上,老史叹了声,“我知道今天这消息有点不可信,这么些年来对不起你了。”
黑暗中,枕边传来爱人一声轻骂,没一会听到她断续的声音,“老史,你没对不起我,我自愿来的。倒是我对不起我爸我妈。”
夫妻俩都叹了声,苦日子就这么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