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终于肯出来了。”
韩白衣目光淡淡的看着塔露拉,以及搭在他面前的长剑。
这回淡淡的,倒不是为了装逼,而是即便她的剑距离自己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塔露拉也确实伤不到自己。
现在的塔露拉,原本头顶弯曲的龙角已然断了一根,衣服破碎得也不成样子,浑身血迹,看上去十分凄惨,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隐约能看到她衣服下的表层源石块。
与此同时,韩白衣也注意到,她大腿部分的衣物,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变得更宽松了些,上下衣物上还有几处拳头大小的灼烧口,似乎被什么烫过一样。
听了韩白衣的话,塔露拉手中剑锋微微陷入他的皮肤。
“咳咳,放了他们。”
她的声音略显虚弱,但却依旧坚定。
“切尔诺伯格计划,是我策划的。”
“我跟你走。”
韩白衣面带微笑,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身材娇小的塔露拉,没有丝毫慌张。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走?”
塔露拉眼眶中瞳孔一缩,竖成一条缝,笔直指向韩白衣的长剑在倏忽间模糊一瞬,耳膜还没来得及接收到空气的震动,眼前便被一道白光充斥,剑锋在半空中撕开一条蜿蜒的真空通道。
轰———
音爆声后知后觉的响起。
而后是暴躁的光与热。
不过是简单的一剑落下,竟是在那高高的王座平台上掀起一股如飓风般的剧烈冲击。
仅仅是一剑,磅礴的源石能裹挟着如流水般波动的空气笔直延伸,从王座平台的最高点不断的撕裂开,将那由废墟捏合的钢筋与水泥破碎爆裂,而后一直延伸到数十上百米之外。
明明身受如此重创,但斩出的一剑仍有这等震撼人心之势,连大地都好似在这一剑下不断颤抖。
台下被关在金色牢笼中的罪人们几乎要欢呼出声。
唯有挥剑的塔露拉,面色一怔。
很快,烈风呼啸着散去,平台上被掀起的尘烟土灰也随之飘散。
令台下众人惊愕的是,韩白衣依旧站在原地,连刚掀起不久的欢呼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的面色依旧平静,似乎只是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过。
站在近处的塔露拉,则是一脸不敢置信的微微低头。
只见韩白衣此时右手伸出两指。
食指与拇指一上一下的搭在剑锋上,纤细修长的手指并不给人以力量感,反倒显得格外文弱,韩白衣平静的目光迎着塔露拉那从怔然逐渐惊怖的面孔,眼里仿佛带着温柔的笑意,连声音都好像要让人融化在其中。
“抱歉。”
“王座上,并不需要两个人呢。”
塔露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陡然自腹部传来,难以捕捉的速度让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连神经都没能反应过来,唯有通过杠杆原理垂下的头颅通过因为超高速一层层断裂开的动态视觉勉强捕捉到他踹出的那一脚。
耳边风声极速呼啸,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不知在何时断裂。
全身的知觉都好似要飘到天外去。
连原本清晰的视觉都变得无比恍惚。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岩石爆裂响,一道在人群中笔直延长出数十米的尘烟幽幽飘散着吹开,几乎穿透了小半个人群。
刚刚不自觉欢呼起来的‘罪人’们,此时额头和后背上止不住的冒出冷汗。
韩白衣稍微抬眼观察了一下——这回他的力道控制得十分小心,尽量没有误伤其他感染者。
他当然早就感觉到塔露拉在旁边了。
不但是塔露拉,就连霜星也潜伏在不远处,他也能用精神感觉到。
韩白衣会把塔露拉放到离他那么近,也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
之所以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又是装比又是立威又是打架,主要是因为韩白衣想要完成任务,必然需要很多很多实力足够的免费劳动力。
眼前的‘罪犯’们,就是不错的人选。
但是他们并不会乖乖为他所驱使。
因此,只有展现出足够强悍的实力,烙印下足够深刻的记忆,他之后才容易利用这群在切尔诺伯格里杀疯了的家伙。
不得不说,为了给这群‘罪人’们立下一个足够有力的第一印象,韩白衣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咳咳......”
被巨大的力道裹挟着在地上摩擦拖拽了数十米的塔露拉,动作艰难的用手臂撑住地面,却引动了腹部的伤口,一大口血呕出来。
右手拄着断剑,口中止不住的咳嗽。
若不是落地时她本能的用源石能护住身体,恐怕连这一身衣服都不能要了。
唯有那双坚定的眸子依旧盯着韩白衣的方向。
周围的罪人们尽皆动容,却又在这空荡的沉默氛围中,噤若寒蝉。
不知觉间,韩白衣以绝对实力在他们心中烙下的那份死亡恐惧,已经悄然大过了这份感激之情。
人群,总是勇敢且懦弱的。
韩白衣倒是不讨厌这份懦弱,这可以让他少杀几个免费劳工。
脚下一踏,整个人便闪现在塔露拉面前。
身处在众多牢狱中央。
直至此时,这些莫名其妙就被抓走关进来的罪人们,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高高瘦瘦、衣服下的骨架却是宽大、一头黑色半长发略有些散乱,眉眼俊美且温和,皮肤白皙晶莹,唇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这个场地,被关在牢狱里的罪人们更愿意相信这家伙是某家执政官府邸的大少爷,抑或是维多利亚或是哥伦比亚最贵的鸭王。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却凭借近乎于神明般的实力,粉碎了在场数万人的三观与战意。
连感染者们印象中最为所向无敌的塔露拉,都被这个家伙一拳打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哪怕是亲眼所见,也很难让人相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韩白衣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缓步走到塔露拉面前。
“你走不了。”
“你也救不了他们。”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当我的狗。”
“这不是地位平等的商量,也不是疑问句,而是命令。”
“非生即死。”
“塔露拉,你也包含在内。”
韩白衣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里没什么波动,唯有平静。
“那......咳咳咳,即便是死,我也会为他们抗争到底。”
塔露拉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脊背却止不住的佝偻着,若非用剑鞘拄在地上,她恐怕连蹲坐的力量都没有。
韩白衣看着她这份信念坚定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想笑。
“你在为什么而奋斗呢?塔露拉。”
“当然是为了感染者的......”
“除了你之外,这里哪有什么感染者呢?”
韩白衣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重锤一般落在塔露拉心上,让她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直视着韩白衣。
不同于其他感染者,本就有收服整合运动之意的韩白衣,在切尔诺伯格之乱开始之前,就计划好了很多东西。
击碎塔露拉这个独属于感染者的信仰旗帜,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所以,从最开始,他就没有为她转化源石能的意思。
塔露拉甚至连那些金色高塔中的感染者同胞们已经被转化成正常人都不知道——因为她不在里面,而且转移到人群中之前的那几秒,她也没有和任何同伴联络过。
韩白衣的意思也很简单——他要从身份和意识上,将塔露拉与曾经的感染者们彻底分裂。
韩白衣要让她知道,整合运动这种最初就以浅薄的身份认同凝聚成的组织,有多么脆弱。
一个感染者,想要重新以拯救感染者的信仰为旗帜,领导一群‘正常人’?
多可笑啊。
韩白衣面带笑意,伸出手指,随意的指向周围,示意她去看。
伴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塔露拉身体颤抖着向周围望去。
麻木、悲伤、愧疚、平静......
‘罪人’们各异的表情映入塔露拉的眼中,明明没有丝毫声息,却仿佛一柄接着一柄的大锤击打在她心上。
沉默,就是最锋锐的刺刀。
人总是这样,当一个必死的选择与有可能活下去的选择放在眼前时,这群已经失去了‘信仰’的人们会选择什么,并不是一个很难猜测的事情。
和塔露拉一起拼命反抗?
为什么?能赢吗?
如果必死无疑,我又为什么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别人活下去?
前一秒还是感染者的我,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为什么要去死?
于是,当塔露拉转过头,再一次与韩白衣对视的时候,看似平淡的表情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转眼间,她已是孤家寡人。
韩白衣微笑着看她:
“所以,你的选择呢?”
“如果我死了,你能将所有的感染者都变成正常人吗?”
塔露拉答非所问,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不能。”
韩白衣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但不能,你如果死了,我甚至有可能创造更多的感染者,让更多的人陷入你曾经见过的那种猪狗不如的情景之中。”
“你并没有选择的权力,我之所以对你给予礼遇,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实力和能力。”
“我需要你为我做事。”
听了这话,塔露拉微微低头,阴影下的面色陡然阴沉了几分,连心脏跳动声都变得激烈起来,血管中血液流淌的声音恍若大河决堤。
“我明白了!”
声音甫一响起,几乎是同时,一道自阴影中射出的黑色劲弩极突兀的出现在韩白衣左侧。
在他的右侧,则是一只覆盖这雪白寒冰的晶莹小手,其他部分都被覆盖在反光的半透明冰面下,隐约能看见霜星的身影。
塔露拉猛地抬起头,五指搭在剑柄从正面挥剑直斩,断剑的锋刃处裹挟着如火焰般炽烈的金色源石能,感染器官咚咚蹦跳的声音仿佛要透出体外,无形的剑气将脚下坚实的地面都撕裂开。
整合运动三大巨头,在这一瞬同时发出自己的最强一击。
韩白衣却是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精神力始终笼罩着这片广阔的区域,甚至连GM的权限都用不上。
只是见自己苦心促成的‘和平谈判’似乎是谈不成了,他只得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成为GM之后有些膨胀吧——韩白衣本以为一切都能按照自己制定的嘴遁剧本走呢。
结果还是要付诸于武力。
而后,就听他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周围的时空先是一片震动,而后便如同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般掀起淡淡的波纹涟漪。
足有儿臂粗细的黑色弩矢,距离韩白衣的太阳穴只有三四寸的距离。
几百米外的浮士德仍旧保持着射击那一瞬的姿势。
早已遭受重创,憋着最后一口气发出自杀式攻击的霜星连表情都凝滞在半空,隐约能见到被掌心寒气凝结成液体的点点珠玉。
塔露拉则依旧保持着挥剑的姿势。
及肩长发随着身体行动那一瞬时掀起的风浪飘舞,嘴角仍止不住的往外渗着血。
但是,此时却是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三人以及他们发出的攻击,就这样随着平淡的话语,如同在挣扎中陷入树脂的虫型琥珀般,凝固在这片小小的空间之内。
塔露拉的动作不变,唯有那凝缩成一条缝隙的瞳孔里,叙说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韩白衣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动作轻柔的贴近她被灰尘沾染的白皙脸颊,抚平她鬓角杂乱遮住眼眸的长发,再擦掉嘴角的血迹,语气依旧温和的劝诫:
“你已经是一个需要学会担起责任的成年人了,塔露拉。”
“在明知道有些事绝对无法反抗的时候,就要学会躺下享受。”
“例如痛苦。”
“抑或是......无法阻挡的力量。”
在这一刻,塔露拉的眸子里倒映着韩白衣的眉眼,也倒映着陷入静止的一切。
不知怎么的,在自己的一切生理活动都陷入静止之后,她心里反倒突然轻松了下来。
就仿佛放下了什么担子。
但也是在这静止的一刻,她心中蓦的产生了一种明悟。
弱小,即苦难,即罪恶。
最终,她除了纵容短暂的疯狂之外,什么都没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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