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大胡子遗憾地转过头对几人说,“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马车旁的两名委员会成员摘下帽子,为这位可怜的逝者送行。
距离圣都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他们的心已经提前飘到了那个繁华的地方,谁料就在最后这段路上会遇到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
原定借着这片草地进行一次愉快的野餐,显然现在谁也没那份心情了。
大胡子浪费了不少清水,把手洗了好几遍,仔细擦拭。
这股细致仅次于他平时梳理那把漂亮胡须的程度,让多吉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是奎恩纳蛇毒。”兰疏影端详着那具尸体,轻声说。
从尸体的表面症状可以看出大概,而更精确的结果则是鬼瞳告诉她的。
大胡子有些诧异她竟然如此敏锐,摊摊手,道:“没错,这一片刚好是这些小家伙们喜欢的区域,我们每年都会张贴警示公告,可是总有粗心大意的人无视它。”
“嗯。”兰疏影点点头,忽然问他:“每年死于蛇毒的人数大约有多少?”
她只知道,在阿加莎的老家,那五个村落加起来每个月都有十人左右被毒蛇咬伤,未及时救援的人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每月至少有两人因蛇毒致死。阿加莎的记忆里每年都有帝国官员来统计人口,那么这部分数据应该是有档案可查的。
“不太好说,我的意思是……有专门的人负责统计,神庙里留有卷宗,阿加莎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申请。”一个委员会成员插了一句。
兰疏影随口问:“卷宗都包括哪些年份的?”
“每年都有。”大胡子说。
“那今年的什么时候送到?”
大胡子想了想,有点犹豫地说:“八月……最迟九月,这事要看他们的进度了。”他确实不太清楚,因为委员会跟这两方并没有对接,多数时候,他们只跟女神化身的候选人打交道。
而在委员会内部也有不同的站位:热衷权势的人偏向王与贵族,忠于信仰的人偏向大祭司,而他,应该属于中间派……或者说是投机派也可以。
大胡子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在女孩身上。
另一个委员会成员冷笑着接口:“我记得最开始是六月就送到了,这些背弃信仰的混蛋,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这位狂信徒的咒骂结束后,这个话题也随之结束了。
几人沉默着吃完干面包,继续上路。
就连一向好奇心强烈的多吉也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这段对话,这个聪慧的男孩已经发现了端倪:负责统计人口的是帝国官员,他们在送卷宗这件事上一次次拖延,已经可以视为对神庙的不敬,甚至挑衅。
如果说村长与神庙的矛盾还算隐秘的话,那么现在,多吉已经嗅到了来自圣都核心的浓浓硝烟味。
大胡子着重观察兰疏影的神情,遗憾的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六岁女童仿佛得到了谁的指点,她的表情控制能力相当出色,他丝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胡子忽然欣慰起来,期待,雀跃,且信心十足——这样的候选人应该是最优秀的那个吧,她不会输给其他人的。
马车哒哒地继续前进。
前方等待她的或许是善意,或许是讨好,又或许……是暗藏杀机。
这里是屹立于圣都中心的一座洁白建筑,高大巍峨,带着历史赋予的厚重,以及信仰加给它的庄严。
红衣女童的面容稍有些稚嫩,眼神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沧桑。
她的双手贴在白玉石栏杆上,唇边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退位之后我仍然是最尊贵的女爵,而你……呵呵。”
被针对的是个成熟女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她僵着一张脸,大片艳红眼影几乎夺走她的眼神光,在这夸张的妆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个冰冷而落寞的灵魂。
同样是华丽繁复的红衣,但是女人脖子上挂着许多串造型各异的项圈,最醒目的那一串底下是硕大的琥珀,其中似乎封着蛇形物体。
女人坐在宽大的神座里,象征神权的火焰权杖笔直地竖在她右手边。
“……你该离开了。”她微阖着眼睛,声音平静而疲惫,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如果不是红衣女童在这里喋喋不休,她连这么几个字都不想开口。
……
“就是这样了,阿加莎小姐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说一遍。”
大胡子眼神真挚地说。
兰疏影摆摆手,她听懂了。
“我们住在瓦尔达庙,有一周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周后在市中心集合,进入神庙接受考核,顺利通过的人开始为期三个月的学习,然后成为新化身。我的理解对吗?”她问。
大胡子很欣慰,并且后悔自己之前说得太复杂。
关于神庙与王室的暗涌,以及新老两位女神化身之间的矛盾,这些,跟阿加莎有什么关系呢?她只需要按计划表一路走下去,踩着其他候选人,踏上神座。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他又兴奋起来。
直到兰疏影友好地提醒他,他该回去写报告了,大胡子才不舍地离去,但他留下了一名助手——如果她想好好参观一下圣都,这个助手将是她最好的导游。
“阿加莎……”多吉好不容易避开那个有着锐利鹰眼的助手,小声询问:“我们的训练……”
“照常进行。”
兰疏影平静一笑。
终于不再跟那几个委员会的人待在一起了。
这段时间她独占一辆马车,每天还能悄悄地练内功,多吉可就惨了,无论是内功还是刚起步的轻功,他都没机会练。
现在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多吉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在那个助手关怀智障的眼神里走进他的小窄间。
“还有……”兰疏影在他身后叮嘱道,“明天我们去野外,我想看看这边都有哪些种类。”
助手两眼问号。
只有跟她去野外生存过的多吉明白,她的意思是抓蛇计划也要重新启动了。想到房间里那一瓶瓶毒液,还有手心里那一条条蛇留下的滑腻触感,多吉的笑容,默默缩水了。